暗途 一

萧澜部到淮宁之时，岳鹏举部进至顺昌。目下情况，韩常的前军主力驻颍昌府；萧澜的左军大部驻淮宁府；李成率三千步军，并左军一部驻归德府；耶律马武的右军驻河南府。四支军队分别于东南，南，西南，西这四个方向屏障开封。完颜宗弼率中军主力驻开封，完颜宗贤率后军主力渡过黄河，缓缓与中军会师。但完颜宗贤的后军主力尚未完全抵达开封，岳鹏举的行营后护军主力已一分为三，向汝州、颍昌、淮宁进兵。萧澜部兵力仅一万四五千，实非岳家军之敌。得完颜宗弼允许，他在宋军前锋进至前便率军一步步退往开封，免得被其缠住包围。而韩常的前军于颍昌府和宋军交锋数次，连败三阵，无奈退出颍昌府，撤往开封。完颜宗弼见旬日连失二地，暗暗恼火。好在这刻完颜宗贤的后军主力已到开封，完颜宗弼即集中各军兵马精锐，八万之众扑向颍昌府，寻岳家军决战。然就在这时，西面却发生了剧变！

耶律马武率右军浑不费力地取下郑州，汜水关，及河南府后，兵锋向南趋向汝州。于汝州驻扎的宋军杨崇仁部得了岳鹏举自主用兵之令，便与赵瑞率麾下将士迎战。金军势盛，宋军故意示敌以弱，继而以埋伏奇袭之法，接连三次将进犯汝州的骄兵打败，俘斩数千金兵。耶律马武大感羞恼，压下了失败的战报，调集五千精骑的主力部队，扑向杨赵之军。

六月二十九，宋军一万余人正围困颍阳县城，耶律马武率骑军主力杀来，杨崇仁、赵瑞按钟芷素所布之阵，以八千人出战，迎击耶律马武部。未牌，烈日当空。阳光之下，宋军八千人布成五个方阵，前四后一的排列，遥望着刚刚进入自己视线的金军。

百十丈之外，金军骑兵列成了五个锥形阵。耶律马武一身黑甲，骑在马上，他瞧宋军有胆子硬碰自己的契丹精骑，不由哈哈大笑，道：“简直不知死活！”金军此番进军河南，预想的大敌乃是岳鹏举、韩世忠部，余者皆未入眼。耶律马武心粗性蛮，只道杨赵的这是支平庸之军，就不怎么留心，一意想要速破敌军，争回颜面。俄顷，号角长鸣。金军发起攻势，五千余骑纵马疾驰，向宋军的方阵冲去。蹄声震响，犹如浪潮，又若闷雷。宋军中绝大多数人不曾见过这等场面，今日一睹，心下不禁微骇。但宋军倒没慌乱，阵形仍然严整。金军骑兵驰近，宋军的前四个方阵缓缓移动，成一个月牙之形，方阵之间互有缝隙，似是专留给金军骑兵突破。

耶律马武所率的锥阵在离宋军五十丈处停驻。那四支锥阵的金军见宋军列此阵形防守，颇是不解。遂有一支骑阵的将领不愿盲战，率部绕行放箭。而另三支骑阵兀自不惧，长驱直进，两支从宋军留的缺口突入，一支强突宋军的盾壁矛林。旋即宋军阵形缓缓变动，前头四个方阵收拢，夹攻金军突入的骑兵，后头的方阵微微靠前，挡住金军的突破。这伙宋军出身混杂，有归降的金齐将吏，有贫农工匠，有强盗贼人，有宋兵散卒，有遗留的八字军兵士，还有昔年河北五马山寨的余者。大都久经厮杀，勇不畏死。兼训练年余，号令甚严。当下与金军骑兵拼杀，宋军士卒全不退缩，执刀持矛近前砍击敌军坐骑。一时杀声大起，马嘶不迭，强突宋军方阵的金军骑兵伤亡惨重，急进之势登止。

三个锥阵的金军将领见突不破宋军之阵，忙率军调头驰走。两面迂回，放箭射向宋军阵中，伺机突破。金军数千骑放射乱箭，宋军牌手高举盾牌抵御，伤亡寥寥。一支骑军稍整队后，复突宋军之阵。骑兵冲击势猛，宋军外围的队列不免生隙。可很快宋军后队上前，填补空处，大盾防御，长矛捅刺，硬将金军骑兵挡住杀退。这支骑军惟有再次驰开，隔二十丈放箭。金军四支骑阵左右而进，迂回包围，致使宋军前方耶律马武率领的那一支骑阵暂时孤立。这刻只见宋军阵形转换，慢慢由前凸后凹，变作了前凹后凸的月牙形。那凹处正是对着五十丈外耶律马武所率的骑兵锥阵。耶律马武睹状一讶，生性粗直的他不会在战场犹豫，于是果断命令部下突击，往宋军月牙阵的凹处冲击。下一刻，宋军阵内蓦地驰出一队骑兵，迎面向耶律马武的骑阵杀去。耶律马武瞧宋军竟敢拿其仅有的一支骑兵对自己冲击，暗笑其不自量力。拔刀在手，大声呼喝己部破敌。宋军这一众骑兵约有三五百之数，为首者头戴铁盔，身披红氅，手执长剑，面容英朗俊伟。非是别人，乃是主将杨崇仁！

转眼之际两支骑军相接，杨崇仁瞧准金军阵中那个鹤立鸡群、一身墨甲的魁梧将领，笃定其必是个大将，当即纵马朝其疾奔。掌中长剑挥舞，洒下道道冷芒，所遇敌骑尽皆斩杀。马蹄声震响，两军骑兵交叉，混乱地杀成一团。耶律马武的一干护卫见那个宋将直奔自己统率，便劝耶律马武暂避。耶律马武瞧敌军势弱，仗着一身武功，浑然无惧，不退不避的喝道：“取那南人首级，爷爷赏他百两金！”几名卫士只得打马而上，去迎杨崇仁。另三个亲卫拉弓搭箭，瞄着他的人马发射。杨崇仁这会儿已策马冲至耶律马武十丈之外，那几名亲卫举刃杀来，杨崇仁长剑一劈一刺，倏地杀得两个亲卫下马。三支箭矢射到，杨崇仁身子一歪，先一霎斜跃下战马。接着急步如飞，如灵蛇般躲过敌骑妨碍，迅快无比的往耶律马武奔去。

那三名亲卫空把杨崇仁坐骑射死，瞧他弃马窜来，疾若电掣，哪还射得他着？赶紧抛弓拔刀，驭马去拦。杨崇仁猱身而进，左躲右闪，一晃闪至耶律马武坐骑前，双足一挺冲天跃起，长剑幻出无数剑影，直将耶律马武罩在其内。耶律马武略感吃惊，一刀往剑影之中劈去。本道这一刀斩不到对方手臂，也能将他的长剑劈飞。不料这一刀刚刚劈出，杨崇仁陡然收剑，身子一旋，刹那闪至耶律马武后面。耶律马武一刀劈空，跟着眼见对方往身后闪去，心叫一声不妙。

同一刻，杨崇仁飞身跳起，跃上了耶律马武的坐骑，落于他的背后。不待耶律马武有何动作，杨崇仁左掌回拍，击他胸膛，右手一剑横割他铠甲不能护及的颈部。耶律马武猝不及防，胸口要害一疼，登时昏死。杨崇仁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前行，割下耶律马武的首级后，推其尸身下马，一手执剑，一手提着耶律马武斗大的首级，运气喝道：“金军主将已被我斩杀，金军主将已被我斩杀，我大宋必胜！”杨崇仁近年内外兼修，功力大增，已是一流高手。这一喝声音奇大，战场上大半兵将皆能听见。宋军闻之士气大振，金军则大感惊讶。宋军骑兵人数较少，本处劣势，听杨崇仁一喝，俱都奋力突击拼杀。杨崇仁口咬长剑，右手拨马转向，往金军阵里的那杆将旗冲去。此当儿两军骑兵交错厮杀，十分混乱，加之耶律马武被杀，金军失了指挥，所以短时未来得及整顿。杨崇仁骑着耶律马武的那匹骏马，迅如电奔的冲到金军将旗之处，长剑连斩数人，成功地把那将旗砍倒。接着杨崇仁率骑军往前突杀，破阵而出。

另四支金军骑阵遥见主阵将旗倒了，纷纷撇下宋军的步兵阵，朝耶律马武的主阵驰去。杨崇仁的骑兵突击一番，伤亡大半，仅剩下了百十人。他率余骑奔出七八十丈整队，一路扬着耶律马武首级，不停叫道：“金军听着，你们主将已为我所杀！还不速速弃刃投降……你们主将已死，必败无疑，还不速速投降，降者可免一死……”耶律马武的契丹骑军多懂汉话，杨崇仁这一通叫喊，兼且耶律马武的将旗倒下，使得数千金军骑兵的军心不禁一乱。宋军阵中负责指挥的赵瑞瞧得金军五支骑阵聚于一处，颇是散乱，忙指挥宋军步兵全力冲击，务必要乘敌军丧失主帅的心慌之际，一鼓作气破敌取胜。

宋军士兵得令，人人高声呐喊，大步向前方三四十丈外的骑兵冲锋。宋军喊声如潮，仿佛势不可当。金军几个将领见状愈发惊骇，急急传命部下撤走。但由于金军五个骑阵凑在一处，又失了主将的统一调度，各阵慌乱之中自行撤退，东边的往西北撤，西边的往东北撤，南边的往北撤，几支军阵撞作一团，惊马嘶鸣不绝，场面极是混乱。拥挤中坐骑失蹄，冤枉堕马，为己方马蹄践死者不计其数。宋军士兵不顾队形，奔行奇快，片刻间已杀至金军的骑群处。宋军刀矛专击敌人马匹，砍倒了一匹马便大步趋进。金军惊慌失措，浑不知怎么抵御，只顾得竭力往没有宋兵的地方溃逃。杨崇仁率余剩骑兵奔驶而前，专杀敌军散部。他兀自高声大叫不止，不少金军骑兵给吓得下马弃刃俯伏请降。赵瑞见敌军有两支数百骑的队伍奔出整队，恐让他们钻了空子，即遣了两支各有四五百人的步兵小阵，队形严谨的分别朝其逼去。金军那两支撤出来的骑阵瞧得自己这边大部主力溃乱，晓得宋军必胜无疑，遂一先一后的含恨撤走。宋军任其退却，只管肃清残敌。不久将余敌捕杀歼灭，仅数百散骑趁乱脱逃。

这一战宋军果敢出战，布军严整，将领豪勇，士卒用命，以步兵胜骑兵，一战击溃了耶律马武右军的骑兵主力。宋军伤亡千余人，俘斩三千余，获良马八百余匹，并斩杀金军都统耶律马武，得其首级。金将耶律马武轻敌无备，又以身涉险，犯了大忌，以致身死兵败。此战罢，整个河南府一带的战局剧变，杨赵的宋军大大占得了上风。杨赵二人下令把所杀得敌军马匹悉数取肉烹煮，算是犒劳全军将士。尚在指挥士卒围城的钟芷素听得战报，大是惊喜。她原先只是打算击得金军败走，夜里再行突袭。不曾想结果却大出她所望，杨赵二人竟一战大破了敌军主力。

杨崇仁骑着耶律马武的神骏坐骑，率军凯旋入营。钟芷素带着几个女兵出帐去迎，杨崇仁远远看见她，唤了一声，策马驱驰到她身前，扬了扬耶律马武的那颗首级，道：“芷素，我们大获全胜，这是那蛮贼的狗头，俘虏们说这是个大官，我们今日料理了他，西京这里便无大敌了！”钟芷素瞅了眼那颗狰狞的头颅，暗自稍有惧怕，道：“待会儿且拿他的头去颍阳城下，看他们降是不降！”她仍是梳妇人发式，戴一块白稠布掩面，对外照旧说是未亡人萧门钟氏，与杨崇仁的亲事仅少数人知晓。今年十月便是她与杨崇仁约定的两年之期，她对萧澜渐渐心死，本都认命要嫁给杨崇仁，不料金军蓦地撕毁和约，兴兵南下。那时钟芷素人在汝州协助杨崇仁统练士兵，得了岳鹏举的命令后，她就把子晴寄托给汝州的一户人家，自己随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