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 五十三

我和兰兰站在林依然门外，任我们怎么把门铃往死里按，她始终不肯开门。我跟兰兰的手机都快打爆了，传出的都是一副终年给人报丧的女人的声音。我在那跟火烧了猴屁股似的，满地乱转。实在憋不住了，我冲门大喊起来：“林蓓蓓，你再不出来我就开始踹门了！”

“小伟小伟，你别喊了，听不见的。哎。”

兰兰把我拉一边，看看没人被我招出来，说：“你安静下啊。现在林依然肯定不在家里，手机都关着，她肯定在外面哪个地方待着。到底在哪呢，真急死人了。”

她又顺着我的头发摸上来，说：“小伟，真对不起啊，这个混球，我饶不了他。你安心，林依然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出一声来。我抬头看看顶上，那只蜘蛛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那块地现在特干净，就像被人拿抹布擦过的地板一样。也许是它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就只有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我找了个台阶坐下来，说：“兰兰，那晚上其实...”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她也坐了过来，说：“林依然那晚喝成那样，其实是她爸爸因为反对你们的事弄的。我知道高扬和你说了，那个陈斌是回来了，现在代理他爸和林依然他爸爸合作开发项目。林依然她爸爸已经敲定她和陈斌的事了。”

“这些都是林依然和你说的？”

“嗯。她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小伟，说真的，你再不去见见林依然她爸爸，你是真没办法了。现在你这事已经烧到眉毛了。”

反正我是没喝多少酒，在兰兰KTV喝的那点还不至于把我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可是，为什么我的眼睛跟被人喷了辣椒水一样，看到前面的墙壁在我面前就像一抹愁云，湿漉漉的扭曲着。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现在就没办法，我就是去见林依然她爸爸，也只是去接受最后通牒而已。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青年，我拿什么和那只贵族公鸡去比，我不如直接拿出根绳子来把自己挂了来的实在。

“小伟小伟，别这样啊，坚强一点，你要争取嘛，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林依然还没放弃，你也要坚持。来像个大男孩，别哭了啊。”

我猛然记起这曾经是我和高扬说过的话，只是，现在我才亲身体会到这种泰山压顶的痛苦和无措。

“坚持真的有用吗？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一穷光蛋，我能给林依然什么？”

“你这倒霉孩子，怎么这样说啊，要坚持嘛，别乱想了啊，没事，过了就好了，都会好的啊。”

兰兰一直在像个姐姐一样抚摸我的头。可是我心里一时间跟塌了的世界一样，觉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林依然她现在在哪呢，到底去哪了？

等我的脑子有点清醒过来，是在兰兰接完一个电话后给我说的，她说，海棠打电话过来，说林依然在她那，叫我们别担心。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兰兰拉起我，说：“走吧。小伟，你还是回家吧，别让你妈担心了。”

我没说话，点了下头，我现在根本不想面对高扬的脸。死活先让我好好睡一觉吧，头疼的事留明天去，我现在就是累的什么也不愿想了。

为了顺顺利利的过老猫那一关，让我能够安稳的躺床上去。刚把门打开，我就伸出拳头在门上磕了一下，特虚伪的痛叫了一声。虽然这样很不入流，很欠揍，但是我现在是真的没劲在接老猫的招了，我害怕老猫继续一阵铺天盖地的讯问，我扛不住直接跌地上去给挂了。

老猫果然是灵敏，确切的说是仍在高度的戒备状态。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我回来。妮妮先就扑上来，在我腿下滚来滚去的，好像一万年没见的血亲。老妈站起来，困乏的伸了下腰，说：“快去睡啊，这么晚。”

“妈，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叫你别等吗？”

“习惯了，快去睡。”

老妈打着哈欠进了卧室，妮妮甩着尾巴也一骨碌跟去了。我庆幸萧妈总算没认真看我，更庆幸的是没开灯。我躺床上，结果头一挨枕头就呼啦睡过去了。梦里，还是我熟悉的荒野和女巫，还有那一句句你不要吃，你不要吃。而我只是疲倦的带着一丝微笑一望而过。

在家里这几天的日子一直很平静，整天都在翻看报纸上的招聘信息，觉得是该好好进攻一番了，等待毕竟不是什么好办法。用一句特别明朗的话说，就是想寄情于工作。事实上也是给萧妈弄得快疯了才正经的做起人事来。老猫总是问，你这几天怎么不出去了？怎么没见林依然了，是不是又和林依然闹别扭了......同一句话，老猫在一分钟内跟审犯人一般能问你好几遍。最恐怖的是这些话每天都像火车一样在我耳边轰鸣着，绝望中，我赶紧每天都买一大堆报纸回来，搜寻着可以收留我的地方。老猫每次看见我坐那抱着一堆报纸用笔划来划去像个高级建筑师似的，就笑着走开了，还说：“这才对，这才有个人样。”我差点把含在嘴里的笔吞进肚子里去，我多不容易，二十年里披着人皮带着面具指不定还是哪类禽兽在她面前跑这么久还没让她打死，转念一想，好像不容易的反而成了她了。

而林依然，我们一直没再联系过。没打过电话也没发短讯，我只能从欧海棠这个媒介来获得林依然的境况消息。当然我也没敢留然突袭北京，我觉得我们都该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当我在一堆报纸里游了几天还没有任何成果，累得瘫在沙发上，以为这辈子就要拄着拐棍去讨饭的时候,一个电话让我突然后悔起了刚才的想法。电话里女的特成稳的声音一遍遍的播着，你是萧伟吗？我是xx杂志...我就马上看到有一所白色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的敞开，上帝的声音就传过来，孩子，到我这里来吧。我嘿嘿的一个人坐在那笑。想着我背后总算要长出翅膀来了。当我意识到这种白痴的行为很容易将正在厨房弄饭的老猫招出来，以为我在家里搁久了出现了神经涣散，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被拉精神病院去，我马上收起笑。我握着手机跑到厨房门前，倚在那，故意扯着嗓子对着电话说：“行啊，好啊，就明天，没问题！”

老猫啊的一声，我听的特别自豪，接下来以为她该夸我怎么怎么的了，我竖起耳朵紧张的准备接收她的高度赞扬的询问，结果耳朵里传来一句好似伴着汽笛的声音：“小伟，你去给妮妮弄点吃的，老在我脚下缠的我忙死了。”我照着门上狠劲磕了一下，真恨没磕死过去。当了二十年的儿子，到头来居然还不如一只哈巴狗。我突然就不在为我整天外面瞎蹦不回家的事而感到内疚了。

我把嗓门又拉高了好几倍，叫着：“妈。我找到工作了！”

老猫回眸一笑，终于说了一句让我安慰的以释前嫌的话：“真的，真好，快给你爸打个电话去。你先出去，就弄好了。”

从明天开始，我也算是一小资了，想想就兴奋。结果这么一兴奋下来，那一晚就一直没有瞌眼。那一下午，饭上饭下，老妈看我一直笑得停不下来的嘴，就说了一句：“你就这点出息。”

这点出息已经很满足了，总比要饭去的强。我萧伟总算是熬到能靠自己弄钱的这一天了。

我坐在公交车里，仰座上看着外面的行人发愣。不同的是，我今儿个精神倍儿棒，觉得空气都是那么新鲜。早上站在镜子面前梳理的时候，老妈还一个劲的嘲笑我，说我就是三个臭皮匠。我问她啥叫三个臭皮匠。她说劳神的命。后来想起是说孔明先生。我就笑我妈，形容还形容的这么不到位。叫他老人家知道，他的那股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凛然正气被用在了我这号不务正业的熊孩子身上，估计得直接从棺木里跳出来，熬干了唾沫往死里骂我。

下了车，到了杂志社门口，我又从上到下把自己整了一遍，生怕给老总看不顺眼了再给一脚踢出来。我步子迈得特别规范，应该说是比较书生。我这样进去肯定没有人怀疑我是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游民。事实上从今开始我也不是了。当然必须在老总没有对我动杀机的前提下。

接待我的是一个看上去比我爸稍年轻点的男人。一见面笑的春风拂面的，适才觉得之前的紧张有些多余。不过接下来我就有点笑不起来了，因为他问我你学的什么专业？我说我是学服装设计的。结果看到他的表情马上就像五月的晴天一秒钟的功夫给一片黑云遮的黑压压的。看得人特不适应。

我想虽然我学的专业很惹自己恨，但还没什么可丢脸的。一想到家里老猫跟个催命神似的，我咬咬牙，今就是给脱一层皮，我也得把这活揽下来。这可关系到以后人身自由和身家性命的大事。当然也更不希望自己奔二十几了依然是啃老族。每次看见高扬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我心里还嫉妒的窜火苗呢。

我站在那拿出一副奥运礼仪小姐的端庄笑不漏齿的面对跟前的黑云。要让林依然知道我现在弄出这样一副操样来，估计砍了我的心都有。

“你们可以看看我的作品......”

“不用了，不好意思，我们这真的不用了。”

还不等我说完，就给这么一句啪的堵了回来。我靠，不用人，不用人把我叫来当耗子耍呀。我就整不明白，是我克过他们家还是服装设计叫他们家破过产呀，突然之间脸拉的比李逵还黑。

可毕竟是第一次，心里虽然十二分的不爽，自卑的心理还是免不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我就恨没把他拉个没人的地说去。

觉得脸上已经有点发烫了，我赶紧转过身去，趁着脸还没有发展到充血的地步得马上闪人。大不了不干了，我得先活着，我知道我丢人丢得顶上，会直接把自己了结了。我还没走两步，面前走过来一个人，我差点吓得当时就一口气给憋死。那是林依然她妈妈。

“怎么是你啊？”

她稍微有点震惊。她的声音让我突然想起了林依然，末了的语气都是那么温柔，宛若一阵春风吹得人特别舒服。

我站在那木木的，半天才问您怎么在这呢？

这时候，那朵黑云上来，从头黑到尾的面皮又翻云覆水的亮的叫人憋气。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一变脸艺术家，这功力要让兰兰看见也够她指天骂娘的了。用她的一句话说就是，你一个木乃伊，裹一堆尸布，充什么白天使啊。不过我马上就给那朵黑云的一句话弄怔了。他说：“总编，你们认识啊？”

我还真一下没给反应过来。林妈妈接着就笑着对我说，她是这家杂志的主编。我像听了一出戏剧似的很恭敬的叫出一声姨，转眼间就看到那朵黑云的脸色哗又翻了过来，绿里透红，我估计他以为我是林依然她妈妈的亲外甥呢，这会儿正悔的要死。他说，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看这弄得...我就特不伦不类的给他个笑。林妈妈明白过来了，说，老王，你去安排下吧。我看见那朵黑云喜得屁颠屁颠的去了。我心里就别提多乐了。林妈妈说，真欢迎你能来这里帮忙。明天可以来上班了。我又看见她眼里闪过的忧伤一如当年在林依然门外那么黯然落寞。她说，能陪姨到外面坐会儿吗？姨跟你有话说。我应了一声，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我看见面前的一双特别亲切美丽的眼睛很清雅的落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