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传之轮回 第九章

日暮时分，天还并不算太晚，可是却因着这久久不散连绵沉闷的大雨，以至于让整个关府看起来已如入夜般阴暗。待用过晚膳后，天色已经黑的朦胧一片了，屋内早就燃好了蜡烛。虽然这屋子抵不过关府大多数的院落那样华丽诺大，可是对我而言，却已经是宽敞的有些多余了。所以我将屋内所有的蜡烛都燃上，尽可能的少一些黑暗，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渡过关府的第二个夜晚，或者还要面对什么东西…

屋内烛火明灭，四下摇曳，我很奇怪，不止这间屋子，连屋外都感觉不到丝毫风气，为何烛火还会晃荡呢？

我并不打算熄灯，而且也没有丝毫睡意，于是只静静地窝在被子里，两只眼睛睁了闭闭了又睁。虽然我知道现在我比谁都应该熟睡，可是白日所见，不管是幻觉或是真实，都一幕幕在脑中盘旋回叠。

睁眼看见的便是满屋子跳跃的昏黄烛火，偶尔有两声吡啵烛花开裂的脆响，然后整个屋子晃荡的越发厉害，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就像大海中随波逐流的独叶舟。闭上眼，黑幕中不是那些画面轮流闪现，就是总感觉眼前有东西在飘动，让我忍不住睁大眼睛四处扫视。

突然脸颊一凉，凭空袭来一阵寒风，刮的我全身一凛，立刻朝里缩了缩脖子，然后我便发现，所有的蜡烛都灭了…

室内顷刻陷入一片死寂沉闷的黑暗中，屋外的雨声还在悉索的下着，隔着屋子听着有些缥缈，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我不知道我该注意门外还是盯着屋内，其实我什么都看不见，今晚的夜好似特别的黑，连门扇上的白纱镂格子也是漆黑一片，整个屋子好似被盖在一只大木桶里。

来了麽？我不禁有些局促紧张，在这样的黑暗中遇见那些东西，远比白日里还要慎人三分。

我捏紧手中的锦被一角，尽量朝里缩去，整个大脑和心脏极度戒备的注意着黑暗里的丝毫动静，我实在不愿待那些东西聚到我身边时我才知道他们的存在，这种时候总能让我心脏停止跳动大脑空白。

可是，无论我怎样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捕捉，怎样竖着耳朵去听，却依旧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于是我紧张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整个人变得疲倦无比，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否睡着了，总之脑子不再清醒不再谨慎惧怕…

啪啪…啪啪…啪啪…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耳边不知怎的传来一阵凄苦怪异的声音，惊的我顿时睡意全无，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久久无法平复。

眼前仍是一片黑，可是，却又不似方才那般黑，好像不知哪个脚落有什么光亮闪烁一般。正待我踌躇之时，那个声音却再度响起，呜咽声伴着物件撞击的声响…

“啪啪…啪啪…”

“呜呜…呜呜…”

我想既然出现了，我便定然不能再置之不理，这世上很多东西的存在本就不是无故的，但凡天地万物皆是尊行其因果循环，而这个时候我们却是不能逃避的。鬼魂怨灵就好比人的记忆，一旦生成，便是再难抛弃，除非脑子有问题失了这段记忆…

我小心掀开被子，将头伸过半垂的帷幔，但却被床榻周围的木雕扉板给挡住了，看的不太真切，只能隐隐瞥见右前方不远处有些光亮。于是我慢慢踱下床，小心向那方向行了几步，便看见床榻右前方那个红木梳妆台上，不知何时隔着一只高脚铜座的红蜡烛。而台旁半匐着一个女人，穿着比血还要红艳的喜服，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散及地，未作梳理，只简单的挽了个素髻，用一条白绸带散散的绑着，不插珠翠，不带簪花。

因为她是背对着我面朝梳妆台，所以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从她接连不断的哭泣抽噎声中，听出她应是个十分年纪的小姑娘罢。她跪在梳妆台旁，左手狠狠的扒着桌沿，右手则是无力的一下又一下的锤着桌脚。每一次捶打，梳妆台上的蜡烛便幽幽颤抖几分，屋内便也跟着晃荡摇曳。

突然一道光亮闪的我眼睛一抽搐，我这才注意到梳妆台中央双凤攀缘的铜镜，昏黄光洁的镜中只有孤立一只的红蜡烛，在被她一下一下敲击的同时，像有生命一般左右游走。

“知名…知名…你回来啊…我不要你去考什么状元了…你回来啊…回来带我走啊…”

我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正待我思虑间，她摇摇晃晃的扶着桌角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她的脸便出现在铜镜中央，那只蜡烛的火光之上…

三分稚气三分清雅，清剪的眸子黑白分明，眉如远黛。只可惜，却是面色苍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神情憔悴，脸庞自是削瘦的厉害。故而在这样昏黄摇曳不定的烛火下，透过泛黄的铜镜看起来并不如上次那般清丽秀美，反而因着她哀怨凄厉的神色显得十分诡异狰狞。

“知名啊…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等你了啊…呵呵…呵呵…”

然后她便开始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发笑，一声声夹着地狱般的怨毒与不甘，就像那些以前缠绕不休的鬼魂妖魅一般…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等你了啊…”

我想起之前他们所说，关小姐是关老爷害死的，关小姐死了，死在花轿迎人的当天晨起…

突然她不再哭泣，也不再说话，只跌跌撞撞的冲到门边，然后死命的敲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不要嫁啊！我要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啊…！”

“谁都不可以逼我！谁都不可以！哈哈哈哈…爹…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逼我呢？你说过什么都依我的…你骗我…骗我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说定会回来娶我的！爹啊！你不能这样做啊！”

“知名…知名…快回来…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等你了啊…”

她阴恻恻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不再言语，突然变得阴狠无比，几乎要用尽全身气力一般拼命的捶打着门扉，一下又一下，啪啪，啪啪…

梳妆台上的蜡烛突然一晃而灭，屋子便又陷入一片深渊般的黑暗中，而那声音却仍在竭力继续…

“啪啪…啪啪…啪啪…”

我慢慢后退几步小心回到榻上，尔后轻手轻脚的缩进被窝里，不再理会她，任由那一声声啪啪闷响滚雷般敲击着我的心脏，只是一双眼却睁得老大，虽什么也看不见，但仍凭着感觉在黑暗中摸索着朝那声音望去…

“啪啪…啪啪…啪啪…”

然后我便陷入一片迷糊中，不知是梦是醒，耳边似乎依旧持续着那沉闷死气如同敲木鱼般的声响…

直到一声声啪啪啪啪再次想起，我惊的彻底从朦胧中醒来，睁开眼却发现天已经亮了。

透过雕花窗扇和木门上的白纱镂格子，几屡明亮艳丽的光斑静静地折在屋内棕褐色地板上，看着有些刺眼。屋外没有听见一丝雨声，只是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不知道雨是否停了呐…

“狸姑娘？狸姑娘？”

门外不知是谁在叫我，听着有些熟悉，我起身快步走到门前，一开门便见昨日那个小丫鬟正立在门外，左手还端着一只斑斓菜色的食盘。

“哎呀，姑娘可算是醒了！再不出来，奴婢就以为…以为姑娘出什么事呐…”

见她神色有些焦虑，脸色也有些泛白，我笑了笑问道“姑娘唤了很久？”

“可不是麽！都快小半个时辰了…我又不敢去惊动刘管家，否则又得说奴婢生事端，姑娘你…”她有些犹豫的抬起头看着我，神色十分疑惑，显然是想听我说些什么。

“呵呵，我不习惯住这样阔大的屋子，以前都是窝在山上小木屋里的，夜里都能听见声音，吵的很，关府太静了，所以我睡不着，故而白日醒不过来了…”我顿了顿复尔又道“让姑娘操劳了，真是我的过错…”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她仍旧有些不死心的朝我问道。

“嗯？姑娘想这里发生什么麽？”

“哦不！奴婢…奴婢随口问问…姑娘别见怪啊…”她立刻有些局促的敛了敛眸子，随后将食盘举了举。

“姑娘快些用吧…”

“嗯…”

待她进了屋，门前便空旷了起来，我便看见屋外的雨果真停了，檐下还在嘀嗒嘀嗒淌着瓦上的积水。一阵清风拂面，带着丝丝雨露的湿气，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清醒精神了起来，看来可以走了啊…

我欣欣然的走到圆木桌旁，丫鬟已将饭菜摆好，见我过来，笑了笑道“姑娘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嗯，雨过天晴嘛，自然高兴…”当然，我是因为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而高兴，那个男人似乎没有再缠着我，所以现在离开便是一切都好。

也不知妖言那家伙怎么样了，从她跟着我起，她便从未像现在这样两天都没有出现。虽然只有两天，可不知为何我却觉的好似过了很久，果然，习惯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

待用过早膳，丫鬟便收拾了食盘准备离去，我想了想叫住她“刘管家在关老爷那里麽？”

“嗯？你说刘管家啊？”她止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道“他不在府里，出去采办物什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啊…天黑前大抵能回来吧…”

“天黑前？”听她这么一说，我估摸刘管家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可我决计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也不知这雨是否还会再下，更不知这府里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隐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或许下一刻便就又出现在我身后亦或是脚边…

犹豫片刻，我还是说出口…

“姑娘，劳烦刘管家回来转告一声，就说多谢贵府款待，师父还等着我回去汇报，所以便先走一步了，不日定同师父再次登门拜访…”

“姑娘要走…？”她一愣十分诧异的盯着我，似乎我说了什么极度稀奇的话。

“是啊，怎么了？”

“这…你…你不怕…”她吱唔半晌，终于挤出几个字道。

“怕什么？”

“那些…那些…你没听说过么？”

“呵呵…不怕…”我本想告诉她，我不信谣传，可是又不愿再同她纠结，便只简单说我不怕。可事实上，不管出去有多么凶险，但总比继续待在这个地方要好的多。因为我不认为真的会有什么诅咒，一切祸端除非鬼怪作祟，便只剩万物相间的因果循环…

所以我必须在那些东西还未出现前，趁机离开这里，出去了可能只一只鬼怪，留在这里可就是一群了…

“可是…”

“姑娘别担心…不管怎样，我是定然要回去的，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关府吧…”

“那…那…姑娘可万要小心了…奴婢便不相送了，有什么不对劲可一定要折回来啊！”

我暗自轻笑一声，这丫头也真是…

“好，多谢姑娘关怀…”我朝她扬唇笑了笑，尔后便准备抬脚离去，突然想起什么，复尔转头看着她道“可否烦请姑娘随我一道前去，就到府门口便可…”

“这个…？”她看着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我不识路…”我道，当然我其实是怕同上次一样陷入迷途中，然后又被引入什么诡异的怪圈里。

“嗯…那好吧…姑娘随我来…”说罢她便先走一步，领着我朝前行去。

果真一路上穿过大小庭院，长短回廊都是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更没有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

待关府诺大的朱红大门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突然忍不住的兴奋起来，强压住内心的狂跳慢慢的朝前再行几步。头顶的日头越发艳丽，即便是站在大门下的阴影里，我也能感觉到自我身后光亮处传来的阵阵暖意。

然后我抬手慢慢搭在门闩上，准备开门，丫鬟突然在身后一声叫嚷“狸姑娘…走好…”

我没有回她，只是转头看着她轻轻一笑，然后一手拉开门闩。开门的那一瞬，我以为真的会有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宽敞的青石门阶，两侧静然不动的巍峨石狮，比府内还要沁人心脾的清风雨露，抬起头就能看见不远处街道对面微微摇曳的翠绿草木。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出府门，感觉很奇妙，就像从炼狱回到人间一般，周围依旧什么都没有出现，平静的无波无澜。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此时估计还在关老爷房中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来到关府，然后却又不再理会我，但我想他既然找上关老爷，自然是有什么原因的。这世上任何事都不会毫无根据，即便是鬼魂缠人亦是，该他关老爷遇上的，我便绝对不会再去多惹…

突然眼前一黑，一团东西自上而下倾倒下来，几乎贴着我的鼻尖直挺挺的立在我身前。

“啊！！！”只听身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叫，然后便是扑通重物落地的闷响…

我微微抬眼，朝离我脸颊咫尺而近的东西，然后我的心上像被谁用大石狠狠的锤了一道，一时间连呼吸也无…

就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张脸，是那个曾经透过门缝对我叫着“死吧…都死吧…”的女人…

此时她就在近前，几乎是脸对脸眼对眼。一头干枯发黄的乱发如稻草一般杂碎的顶在脑袋上，几撮发丝自额前垂下脸庞，上面凝固着半干半湿的红褐色血块和明黄泛乌的溃脓。两只眼睛没有眼珠，空洞洞的血淋淋的，几乎要将我整个脑袋包裹进去一样。

突然鼻尖传来一阵极度酸腐腥臭的恶气，熏的我两眼发昏，我这才注意到她蓬乱的头发下一张溃烂肿胀的脸，比我上次见她时还要厉害。

从她鼻尖里，我感觉不到丝毫气息，而我的确不认为她这样还算是活着，可是她又为什么可以站的这样稳当呢？

突然她的脑袋微微一晃，几乎贴着我嘴唇的鼻尖左右磨莎，我惊的立刻慌乱的朝后退去，却不小心绊到身后的门槛，一倒头便朝后载了下去。也不知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只感觉后脑勺一阵刺疼，然后便眼前一黑…

晕倒前我眼角瞥见那个女人还站在那里，没有眼珠的空洞在对我笑，一张血红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嘴巴一张便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细碎的烂舌头，然后便是她头顶一撮细长的头发，直直的悬至府门檐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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