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传之轮回 第十章

当我再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所庭院回廊偏角，四周看不见一个人。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片深渊之中，因着天色有些暗，让周遭呈现出一片雾气朦胧。耳边传来呼呼的列风鼓啸，带着腊月寒霜的冷冽，一阵风袭来打的我脸颊生疼。我不禁有些疑惑，现下分明已是春末，再过些时便该到了夏至，哪里来的这样冷的风呐…

虽然看的不真切，但大致扫了一眼，还能依稀辨别的出是在关府之中。这样毫无异同接连相串，一座院落隔着一道回廊又欠着另一座院落的府邸，像一张无形的丝网一样，很容易将人束缚其中，却不会同别家的宅院混淆。

突然从风里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深一浅，听着应该不止一人。直到那声音越发近了，我才听清他们是从右侧回廊朝我逐渐行来，还伴着不大不小的话音。我不及想便立刻小心后退几步，抬脚跨过木栏，避至廊外庭侧，尔后慢慢蹲下身子。

“哼，那贱人想要母凭子贵，我若让她如愿了，大夫人的位置要有何用！”

“是是是…那夫人的意思…”

突然脚步声一顿，半刻寂静后，话音再起。

“是…小的明白了…”

“做的干脆些，要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你…”

“夫人放心！小的知道！绝对做的天衣无缝，就算有什么也是同任何人不相干的！”

“哼…知道就好…这件事儿办好了，夫人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哎是！夫人就请宽心吧！”

然后他们没有再说话，四周一下又陷入一片沉寂中，只余轻浅的脚步声，继而两道模糊的黑影一前一后的慢慢朝我右侧回廊行去。经过我身前时，我不太敢仔细端详他们，便稍微瞥了一眼，却没有看清面容，于是只瞥见一抹金丝锦边嵌牡丹双凤的华丽裙踞。

突然脚步声止，我有些疑惑的扬起头，便发现他们不见了，目所能及的回廊中没有丝毫人影…

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瞬间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见四周不再有什么动静，我起身站好，立在原地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腿脚有些酸涩，我才决定离开这里，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会出现在这里，可是那无形中的绳索却是不允许我继续傻站在这里的。

于是，我便不再多想，抬脚便转身准备离去，可方踏出一步，整个身子便瞬间朝下直直栽去，然后我便又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待我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朦胧不清的水雾，全身轻柔的好似要飘了起来，晃晃荡荡的四下摇曳，像一簇水中的浮萍…

我眨了眨眼努力辨别周遭境域，然后便看见那一层层青碧色的水雾慢慢化开了，露出眼前头顶一圈圈涟漪。透过那层微微荡漾的水波，可以十分清晰的看见水波之上的一方圆口天穹，不知是天色较晚还是水色渲染，看着有些乌黑阴沉。

我转了转脖颈朝周遭看去，却发现自己竟是在一只水井里，扬了扬手臂还能触碰到井壁上光滑油腻的青苔。可是朝脚下望去，却发现身下是一片浓密幽深的黑暗，而我便是漂浮在这样死亡般的黑暗之上，全身被柳絮似的水波环绕着。我踮了踮脚扬起脖颈伸手蹬腿的死命朝上攀去，试图冲出这团诡异的水域。可是全身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一般，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丝毫触不到只离我一个巴掌之遥的水面。

直到我感觉到精疲力尽，不再徒劳放弃挣扎时，我敛了敛眸子，赫然发现我的脚上腰间，不知何时竟缠着一条条墨绿滑腻的水草，自身下那无尽的黑暗中张扬而出，将我牢牢锁住。随着水波的动荡在我脚踝腰迹如一条条绿色的蟒蛇一般妖娆却又狰狞的飘舞盘绕蝶旋。

与此同时，井边似乎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模糊不清的话音…

我以为是有人过来了，心中多少有些希翼的，于是张了张嘴，准备呼救，可是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声。

片刻功夫，那脚步声越发近了，然后便是凄厉的哭喊…

“放过我吧！我不要孩子了！求你们放过我吧！”

“闭嘴！”

“少跟她废话，快点动手！”

“是…”

然后透过青碧色微泛涟漪的水波，我看见一个人头出现在井口，而她亦正是侧脸朝下，神色极是恐惧，艰难的想要将头缩回去。可是她却不知为何不仅不能如此，只慢慢的连肩丫也向井里入了几分，于是她一张脸刹时苍白的如裹了一层厚厚的雪，眼泪也是稀里哗啦的滚了出来。

“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求你们回去告诉大夫人，我不要孩子了！饶了我吧！我…”

“去你的！”

突然一声厉喝，然后头顶一沉，一道人影极速坠下，伴着撕裂的哭喊自上而下的朝我盖来。然后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女人一张骤然放大的脸，脸色苍白泛着青灰，一双眼朝上死死的翻着。因为她整个人是颠倒的下坠，所以一张脸自然是倒的，故而上翻的双眼便好像是在朝下看，但因着她眼睛下方是颅顶，所以显得万分诡异。

在她脑袋入了水中的那一刻，透过波痕涌动的青碧色井水，我看见她好像在对我笑。仍是那样翻着白眼，脸色灰青泛白，分明不似活人。

这种感觉很压抑沉闷，让我想起之前在关老爷房中莫名出现的画面，那个画面中的关小姐也是这般模样，嘴角含笑的渐渐朝我靠近。

好在她是倒着下坠的，所以在她脑袋同我双眼短暂的停留后，便朝身下那团黑暗沉去。我缩了缩手脚，发现自己能动了，便一边手脚并用的向上攀去，一边垂首向下望去…

然后我看见她脑袋微微弯曲向前，好像是在极力朝我望来，一张嘴咧得的老大，露出里面隐隐的红褐色碎烂的半截舌头。而垂在我脚边她的右手也在不安的抖动，不用再去多想我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于是我当下便不再看她，挥动手脚突出水面，继而游到井壁边上。待我一把摸上光滑湿腻的石壁时，我才赫然发现，我根本就不用妄想爬上去。我抬头朝头顶望去，天色灰蒙蒙的，我几乎能听到自井口边上传来的急厉风声。

“咯咯…咯咯…”突然耳边想起一道刺耳的笑声，在这窄小的井底起伏回荡，凭添一阵诡异，一股寒意便油然而生。

我咬了咬牙朝下望去，却发现那女人不见了，水下除了那一团深渊般的黑暗，便什么都没有。我正疑惑，突然便觉得脖颈一凉，一股寒气吹的我耳根子结霜似的冷。

“咯咯…咯咯…”

此时，那个女人就在我身边，那声笑音就在我耳边…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却控制不住的慢慢回过头…

然后便看见她一颗死气的头颅嵌着一架白骨似的残破身躯扒在我的右肩上，整张脸腐烂的厉害，两只眼睛早已烂成了两个空洞，两瓣嘴唇也不见了。一张嘴便将将下颚处的脓包给扯破，顿时一股黄色粘稠的液体顺势淌了下来，然后滴到我的肩膀上。

我心下一凛也不急多想，动了动手臂，正欲推开她。

可是就在这一瞬，她突然面目狰狞的张嘴含糊的嘶叫。

“扬…扬…卧使…着…刃…咒气…使噶！”

然后就在我思虑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之时，脖颈突然一紧，伴着一股刺骨的寒戾恨不得将我的脖子拧断。

原来她说的是“想我死的人都去死吧…”

“放开…我！我…没…想过…要你死！又不…不是…我害…死…你的！”

我想伸手去掰开掐在我脖颈上钳制，可是手脚仿佛被什么绑住一般，我挣扎着尽一切可能的扭动身躯，妄图以此挣脱手脚或脖颈上的禁锢。

可是这根本是徒劳，她没有丝毫犹豫的继续收紧双手，而除了瞬间的窒息外，那股刀削般的寒冷以及断骨似的力道早已让我陷入迷糊中。

直到最后一点意识渐渐沉沦，我突然觉得也不那么难受了，或许离死亡越近才不会更痛苦吧…

而事实便是，我还活着，活的很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醒来的，只觉得耳边吵的很，便睁开了眼，尔后便见我躺在关府的厢房内，依旧是我住的那间屋子。

刘管家正站在榻前，身侧立着两位丫鬟，神色有些担忧，见我醒来便立刻扯了笑脸道“姑娘终于醒了啊！可把老奴急坏了呐！姑娘现下觉得如何？”

我也不多想亦是笑了笑回道“无碍，让刘管家操劳了，我…怎么了”

“这…”刘管家看了看我有些踌躇不言，半晌才道“既然姑娘都看到了，那老奴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了…”

我静静地凝视他没有开口，他微微顿了顿摒退左右，复道“姑娘昨日看到的那个女人其实就是关府的大夫人，因为老爷和小姐的事，疯的很厉害，又老是伤人，故此便将她锁了起来，这家丑不可外扬，自然也就隐瞒了…”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呐！若不是老奴落了东西在府里，后来折回来取，还不知这事啊，这不又没有大夫肯进府瞧瞧，姑娘又一直昏迷不醒，可把老奴给急坏了，以为姑娘是磕出什么毛病来…”

“不碍事，估摸是头晕又犯了，故而睡的久一些，让刘管家操劳真是…”

“不不不！姑娘这是哪的话呐！这是我们该做的，倒是姑娘这头晕的老毛病一发怎就没个准啊？真的不能治麽？”

“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自然会留下病根了，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好，刘管家说是不是呢？”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这人呐！活着就够了，就不能再要求太多，否则最后只会什么都没有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关府死去的那些人，是否是因为他们要求过多，才会一个个惨遭荼毒。可是，贪欲，不管是活人的亦或是死人的，最后谁都不会满足。人心贪念就好比从骨血里生出的脓瘤，不论你如何厌恶，它都是你自己身上长出来的，而总有一天这个瘤子会将你整个人完全吞没。这其实就是世人心中的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喜、怒、哀、惧、爱、恶、欲……生、死、耳、目、口、鼻也…

对于这府里的事，即便刘管家不说，该我知道的那些东西早已让我看到了，所以我不想再去探听什么。本就与我无关的事，我不知是碰巧还是那些东西有意为之，但显然对我绝不会是好，所以我这次不论如何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于是我私下揣测片刻，才朝一旁静立良久的刘管家道“我出来已经三日了，想来师父他老人家又该念叨了，所以，多谢贵府这几天的招待，这便要回去罢…”

“这…真的不再多留些时日？”

“不了…多谢刘管家费心了，家师还等着我回去同他汇报关老爷的病症呐…”

他犹豫片刻，似乎想到什么，也就没再多作挽留。

“那好，姑娘何时离去？”

“现下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

“辰时啊…那我必须马上动身才好，否则回去便该天黑了…”

“好吧，姑娘走好，老奴也是脱不开身，否则定送送姑娘。”

“刘管家好意我便心领了，不日小女定会同师父再次登门拜访的！”

“好好…”

再次站在关府朱门前，我却没有上次那般欣悦，但想着这次无论遇到什么，也是决计不会再后退的，否则我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咯呀一声犀利空洞的脆响幽幽响起，我抬脚跨出关府，门阶下两尊通体莹莹泛白的巨石狮再次映入眼帘。

经过一日的阳光倾洒，前些时的暴雨早就不见了痕迹，明就一派晚春初夏的模样。我可以十分清晰的感觉到清风在我脸颊肌肤上擦过的轻柔，以及耳畔隐隐的虫鸣鸟叫，顿时精神备足。

可是正当我抬脚踏出一个台阶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离我不过三四个石阶，两人手中皆是持有一根手腕般粗大的木棍。而台阶下，右侧石狮旁趴着一个乞丐般的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满是灰尘泥泞。却不知他为何穿着一身红衣，虽很是脏乱残破，但并不老旧，看着好似是上等锦缎。

因他是半匐在石狮上背对着我，故而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蹒跚颤抖的扶着石狮努力站起身子。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一只腿脚老直不起来，却仍旧不死心的向上立起。

我看了看他复尔转眼看着同样背对着我的两名家丁，我不知道这又是那些鬼魂作祟，还是这个府邸本身的意念，想要将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告诉我。

但不论如何，我显然是不能违抗这种意念的，否则那是十分危险的事，因为这比直接遇见那种要人命的怨魂实在是好上太多…

于是我向右侧台阶行了几步，再抬眼朝石狮望去，便能看清那人整个侧脸了。

然后我便诈然一愣，之前看到的画面除了那个关小姐，便都是不识得的，没想到此次竟会这么清晰的目睹他生时的场景。

透过散乱的鬓发，我依然能分辨出那张满是灰尘伤痕的脸，分明俊朗，三分儒雅三分清秀。只可惜额前裂了两道口子，鲜红的血丝从里冉冉流出，自额上从鼻梁向两道脸颊叉开淌下。而他却浑然不觉，脸色苍白的咬着牙拼命站起，眼神十分痛哭却带着绝望。

然后我便听见其中一名家丁厉声喝道“还不快滚！你害老爷的女儿没了，老爷没杀了你就已经算是仁慈了！还妄想你这样的人去见小姐！做梦去吧！”

“就是！快滚吧你！还状元爷？有你这样比乞丐还寒搀的状元爷麽？你以为随便找身衣裳就能冒充状元？”

“你们…！我要见流莺！”突然那人一声怒吼，便几步冲到了台阶旁，可惜还未上一步便被一名家丁一脚给踹的滚出了老远。

身后传来一阵啪嗒的脚步声，我回过头便看见刘管家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前，而身侧居然是久卧病榻的关老爷。

我以为他看到了我，故而朝他笑道“刘管家？怎么回事？”

可是他却丝毫不理会我，好似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一般，只自顾自的低声同关老爷说话。

因为我离大门并不远，几乎就几步路，加之周遭静地厉害，故而听的很清晰。

“老爷，我看他是不会死心的，这要人一直守在这里麽？”

“哼！他居然还有脸来！竟然还想见我的莺儿！若不是他莺儿又怎会死！老夫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老奴也为小姐不甘，更为老爷伤心啊！可怜小姐就这么去了…他居然还非要见小姐，真是想让小姐走的不安生呐…”

我不知道刘管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副嘴角，看着跟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这同他之前的言行简直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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