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营 第四章、咎由自取

到外乡走亲的李古道真就在这晚赶来了家中。却睡到后半夜，突听到有人敲门。他起身披衣下炕出去开门一看，竟是自家儿媳站在了门口。儿媳告诉他，李旺年出去都一天一夜了还不见人影。儿媳说瞧他那德行本不想管的，可又考虑再三他毕竟是个生命。是担心他真出了三长两短……李古道生着气没说话。却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啊，真难得儿媳对他还有这份善心！李古道又想，自家儿子德行不端又不学无术，再咋解劝都是不思改正，在庄人脸前真就丢人现眼……李古道越想越气，就对儿媳道，你回去歇你的吧！甭管他！个不争气的婊子生的，早死了也倒清净！早死了还盼着他下辈子托生成个人……

李古道的一通唾骂惊动了屋里睡着的妻子。却自前妻也就是李旺年的生母三年前谢世之后，李古道就携新娶过门的后续搬进另外的住所——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自此也算跟儿子儿媳正式分家单过。李古道的前妻是死于那年流行的大霍乱。那场人祸可谓百年不遇，一场灾难就抬出去好几十口子。前妻过世之后，李古道本不再打算续新，他总是觉得娶新再续愧对了前妻。却因了庄人纷纷劝说，理由是续新后彼此都有个照应，生活也好有所依靠，老来也有个说话交心的伴！李古道想想也是。他想，儿子李旺年不成器材，指望着他沾光得计是不大可能。孙子德功又还年小。眼看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得人伺候，也不忍心总劳累人家儿媳……趟上个不争气的丈夫就够她受的！她一人拉扯着孩子也不容易！……思想过后，李古道真就经人搭桥牵线又续了新妻。现下的妻子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妻子揉着朦胧的睡眼走出来问明了究竟。妻子说，老头子，你甭净说些气话！旺年他就是有一千个错，可他到底都是你亲儿！你说啥都得快打发人去找！李古道说，不找。就是不能去找！又说，谁想去找谁就去，反正他老爹我不去！我当爹的心早都凉了！……儿媳盯着公爹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婆争吵没有说话。

李古道还是在夜里没着急叫人去找李旺年。却到了第二天早晨，儿媳又如往常一样打发儿子李德功过来给爷爷和小奶奶请安。李古道听孙子李德功说爹李旺年还没进家，心里就有些沉不住气起来……李古道始终认为儿媳是显明的贤妻良母。在他心里儿媳通情达理又忠厚孝道。虽儿媳跟儿子俩人感情吃紧关系不睦，但却对老子长辈关心体贴。每逢儿媳做了可口饭食，总是自己或者打发小孙子德功送过来给长辈尝鲜。自从他跟新妻搬来单住之后，几乎是每天清早，儿媳都叫德功跑来给爷爷和小奶奶请安问好。德功就像一只早起嘴勤的百灵小鸟，李古道一听到他清脆甜美地唤叫着爷爷，就心花怒放乐不自禁一脸开心。李古道说，我命好。有德功这么个好孙子，当爷爷的心里就是苦都甜……妻子听了道，你对你孙子可真是捧在手里怕烫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比对谁都亲！你孙子就是你的开心丸！……却李古道得知李旺年仍不见来家。情绪非同以往，没像往常见着孙子那样高兴。他长叹一声道，唉——！败家子败家子！真就个败家子啊！！……

李古道在庄里交下了好人缘。庄人一传十十传百地听说李旺年失踪了，就都替李古道丢了儿子着急。大伙很快都聚拢到了李古道古香古色的四合院里，大有撵都撵不走的架势。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李古道发话去寻找。李旺年终究是自己亲生骨肉，李古道虽在气头上声言不管不管不找不找，可真到了预想情况不妙的时候，心里却就生出丝丝的疼悯来。尤其庄乡爷们们望着自己的那些期待的眼神，就更使李古道的气恼出现了内在的松动。他对庄乡爷们们说，这就劳烦大家伙了，因我那儿旺年不条贴（不听话），叫全庄人都跟着操心……大伙就开始分头去找李旺年。

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个去找李旺年的爷们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李古道说，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旺年他……听说后果的李古道一言没发，他大气长喘着生闷气。那些把李旺年僵尸打捞出井又抬进庄来的庄乡爷们，都一致建议李古道发话给李旺年设灵堂发丧。李古道却仍然沉默不语一脸难堪。儿子李旺年不明不白掉进深井殆去，仿佛又激起了李古道一直的憋闷。李古道愤怒道，就这么个货色，还值得给他摆灵床发丧？！又说，依着我看，连埋他的窝子都甭给他刨！就把他扔到咱的野地！李古道说，叫他在野地里沤肥变粪，去喂肥咱的粮土！又道，要么就把他喂了野狗！李古道又唾道，像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货色，野狗都懒得嗅懒得吃！

终究，还是经众庄人再三劝说，李古道才同意为李旺年设灵堂发丧。丧后，就由庄乡爷们们持着铁锨大镐，在庄西的李家祖坟刨出个深坑，把入殓着李旺年尸体的那口简易棺材入坑掩埋。送葬时，李德功的娘眼里干涩无泪。她一从坟地回来，就把自己一人关进屋呆坐痴想。她似乎是在替丈夫李旺年检讨着不鸣一钱的悲惨一生！……送葬途中，年龄尚幼的李德功头戴着孝帽，身披着麻衣，肩扛着魂幡，怀抱着瓷罐……他夹杂着送葬的人流送走了他爹李旺年的尸体，也送走了他爹李旺年荒唐可笑的悲剧人生……

李古道对孙子李德功寄予厚望。当李德功长到了该念书识字的年龄，爷爷李古道就特别给他拜求来个私塾先生，先生教着李德功识字懈文练笔作文。李德功的私塾生活一晃就是五年。五年的寒窗苦读没少让李德功增添文化本领，他也由此锤炼成了知书达理精古通今之人。却在念私塾的时候，李德功也没少挨了先生戒尺。也许爱得越深期望越高要求越严，爷爷李古道常在私下里托付先生，道，对我这个孙子你得严加管教！用不着半点留情！李古道说，他要是调皮捣蛋你就放开胆子收拾，你对他手软心慈他就成不了气候！李古道还对先生道，我孙子德功这个名字，是我给他取的。我是盼着他来日长大成人，能出息成个像模像样的好材料！也能干出一番叫人信服的事业，也能积攒下一份功德！李古道又对先生说，他是我李古道门里唯一的后代希望！……孩子的亲奶奶死得早，他爹我儿李旺年又不成器……我跟他小奶奶还有孩子他娘都一个心气，都指望着先生您能帮着修理好这棵小树，就得叫他长成个直溜材料，不能叫他出一点叉子！更不能叫他成了个光有苗不结果的乱毛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