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余家堡（下）

那汉子见他这鞭来势虽急，然路数粗糙，步伐亦欠高明，本不在意。不想那鞭离面上三尺时攸得一变，竟改为点向胸腹，其势更如狂风骤雨，摇摆难测，罩住数处要穴。冷笑声中猛然伸手，也不知他如何钻出层层鞭网，正抓中那紫面男子手腕，再一发力抖送，那紫面男子“哎哟”一声，手里头短鞭早已落地。

那白面男子急急上前，及见兄长手腕处红肿一片，忙道：“三哥，伤的怎样？”那紫面男子满头冷汗，只觉手腕方被对方一触，一股劲道轰然入体，如雷似电，震得整条小臂骨骼欲裂，咬牙道：“老四当心，这厮手段大是古怪！”白面男子点一点头道：“小弟省的。”

轿内那人这时又嘶声道：“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叫你们多用些功，只当作是耳旁风。今日遭外人耻笑，辱没了祖上的技艺。”话音方落，重重咳了起来。那白脸男子面上一红，做个手势，道：“朋友请了。”一掌往那汉子肩头按去。

那汉子见他一掌间尽显清奇，极富神韵，喝了声彩。待其来的近了，左手上抬，拇指点向那白面男子肘弯。那白面男子一掌正要搭中其肩，一股劲风忽从臂下涌来，大惊失色下身形一旋，随又两掌齐拍，一上一下，分击那汉子“灵台”，“气海”两处。

那汉子微微一笑，左手改作横截之势，右手却由外而内画了个圆。那白面男子只觉右手肘弯一麻，酥软无力；左手好似卷入旋窝，进退难控，惊恐中后背遭人一按，便已扑倒地上。起身后面红耳赤，也不知那汉子几时窜到身后。还欲斗时，那软轿中人又咳了起来，随又闻其道：“老四，你连怎么着的道儿都不知道，还斗个甚么！”

那白面男子闻言愈发窘迫，面上尽是羞愧之色，道：“父亲...我...”这时那软轿帘子掀起，一人颤颤巍巍走出，却是个白须白发，寿及耄耋的老人。那老人一步三晃，走上前来，盯了那汉子一会，这才叹道：“你既废了我家大儿，又何故对这两个不孝子留情。”

那汉子冷冷道：“他二人又无奸淫之举，我杀之作甚。”那老人点一点头道：“老夫本有五子，小儿少时早夭；三郎，四郎皆承欢膝下；次男仗着几手稀疏平常的剑法，妄图扬名江湖，数年前亡于泰山；长男最是不孝，每多恶行，劝之不听，今日...今日果然遭报。只是他再不孝，也是我余家血脉，你废他“会阳”，那是要他那支绝后了。人说舐犊情深，我今日是非得出手了。”眼中落下几滴泪来，咳了几声又道：“我看你拳法，步伐无一不绝伦天下，应是‘武侯’的传人吧。按说我这把年纪，本不该与‘武侯’后人交手...”

那汉子面色微微一变，随又淡淡道：“老丈不必多言，要报仇只管动手罢！”那老人叹了口气道：“小心了。”脚步一挫，人已往那汉子身前欺来，两掌如封似闭，欲拒还迎。那汉子见他出手时神形俱杳，难辨虚实，显是绵掌功夫练到极致，心头暗暗一惊：“我只道他老而无用，不想功夫竟做得这等醇厚。”忙伸手拍出数掌。每掌甫一触及那老人手掌，便觉拍中烂泥，全不着力，一时重心渐失，险些跌倒。

那老人只觉对方掌力重逾泰山，身法却如怒海小舟，任自己施出“缠”，“带”，“抖”，“崩”，“推”，“送”诸多手法，也难倾其重心，凝神细思下掌势愈衍愈慢。那汉子只觉对方“黏”劲愈重，自己只消一掌拍出，对方形神无不俱散，然自身掌力方撤，其形神又合二为一，更带得自己如深陷泥沼，重心难顾。

那紫面男子见父亲掌法愈加简拙，愕然道：“父亲不以奇,快为巧，已是失了这套‘松明掌’灵动多变的神髓，为何那汉子反倒愈显不支？”那白面男子闻言一愣，陷入深思，面上尽是迷惑之色，过了许久，忽欢愉道：“我懂了，父亲以慢替快，以简易繁，少变作多变，不变中生变。如这般施展开来，对手难以测其心，揣其意，自是寻不到父亲半点破绽了。”那紫面男子又道：“依你所言，父亲只顾固守，岂非万难取胜？”

那白面男子跺足叹道：“三哥，你怎地这等愚钝！要知凡战者，若一方已立不败之地，则取胜之机，又何足道哉？”那紫面男子还待要问，却见那白面男子已是双眼死盯着场内，显是不愿错过毫枝细叶了。

眼见场中二人皆是轻拿虚放，过手间一触即松，绝不用实，偏又慢得出奇，那白面男子看得心潮起伏，浑然忘记伤兄大仇，只盼二人多斗些时候，好让自家多得些实惠。一旁心兰不懂场中局势，也不知孰优孰劣，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上。

便在这时，那汉子右手一拂，一股浑厚凝重之气卷出，那老人似是力有不逮，黏劲顿失，双手立散。那汉子微微一笑，左手往其肩头按去。拳行过半，那老人身躯微侧，右足上前一步，抵住那汉子足尖，同时双手攸得聚集胸前，紧扣其手，道声：“躺下罢！”旋发力将那汉子抛出。

那老人二子见那汉子上下尽失，身形已是往前扑去，皆以为胜券在握，面上现出一片得意。忽闻那汉子朗声道：“不见得罢！”定睛瞧时，那汉子扑倒未半，趁那老人双手将松未松之际，身形攸得一转，右掌早已拍在那老人肩头。

那老人肩头被他拍中，忽觉数股奇异劲道灌入体内，直震得腰膝酸软，四肢发麻，身形一晃，险些跌倒。那汉子这时挣脱其手，道：“老人家掌法纯熟无匹，承认了。”那老人黯然道：“多蒙贵手留情，你不光通臂拳耍得好，就连分金断玉诀也学了，看来我是没本事给儿子报仇了！”淌下几滴老泪，又抚胸叹道：“天呐，我少时为司徒所败，临老了又被他徒儿羞辱，可恨我余家四子皆是樗栎庸材，没一个成器的东西！”

那紫面男子闻言怒气冲冲，道：“父亲莫要伤心，这人纵有天大能为，既进了我余家堡，管教他有来无回。”那老人闻言，更觉伤心，骂道：“除了老大，便属你这畜生最不成器，人家两大绝艺傍身，是人便不能挡，你倒有脸胡吹大气。纵要报仇，也该仗些真实本事，你莫非要让全堡奴才陪你一块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