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侠踪复现

且说那中年美妇见齐家兄弟说走就走，临行前所言“莫多生事”云云，胸中也是一阵慌乱，心知眼前这汉子必是有极大的来头，否则齐家兄弟也不至于似惊弓之鸟，闻弦而动。一边偷眼往那汉子瞧去，一边心底暗暗咒骂：“好个齐家弟兄，老娘留你二人，当菩萨一般供养，不想真逢事端，竟是拔腿就跑。也怪成栋瞎眼，竟给楼中招来这等脓包。”眼珠一转，忽满面温柔看向心兰，目中满是慈爱之情，上前用手抚摸着心兰秀发，不舍道：“兰儿，妈妈向来将你当亲女儿般疼爱，你既是与这位爷相熟识，妈妈也就不留你了，以后若是念着妈妈的好，不妨回来探望下妈妈。”言罢眼中竟滚落出数滴眼泪。

心兰少女心性，几曾识得人心，只当她真情流露，依依不舍道：“兰儿日后自会前来看望，还望妈妈保重身体。”眼中也是泪花闪闪。那汉子性子最直，见不得这等虚与委蛇，冷哼一声，冲那美妇道：“如此说来，你是允我带走兰儿了。”那美妇尴尬一笑道：“我虽是舍不得兰儿，但她既是愿随爷走，我这做妈妈的，又岂好违拗。”

那汉子抱一抱拳，也不道谢，便拉心兰出门。二人下得楼来，先时那对长者尚在。那葛袍男子见这汉子下楼，微微一惊，又往他面上打量，及见其大步而去，终是摇一摇头，面上尽是惋惜之情。那白面男子观他神色有异，不禁疑道：”杨公素来沉稳，今何故频频叹息，莫非此子真有异兆？”那葛袍男子沉吟良久，忽地叹道：“虎啸龙吟吞天志，到头不过一场空。”言罢接连摇头，叹息不止。那白面男子奇道：“杨公莫要再卖关子，还望说个明白，释我疑窦。”葛袍男子听他催问，端起桌上酒杯饮尽，语声中透露出无限的疲惫：“天命难违，天命难违也...”随又意态阑珊，起身摇摇晃晃离去。

且说那汉子出了琪瑶楼后，向小厮讨回了马匹，便一手牵马，一手牵着心兰，沿街缓缓行去。此时戌时未半，斜月初升，二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语。又行了少会，心兰忽摇一摇那汉子大手，娇笑道：“大哥哥这是要带兰儿去哪？”

那汉子微微一愣，笑道：“我飘零江湖，居无定所，今后你只怕要随我吃苦了。”那心兰挣脱其手，快步走到那汉子身前丈外，随又转身慢慢跳跃，拍手而笑：“只要大哥哥带着兰儿，便走到天涯海角，兰儿也是不怕。”她少时受尽欺辱，偏受这汉子恩惠，让其感受到少有的温暖，自此心中所念，尽是这汉子的好处，对其极为眷恋。只是多年来未逢其人，只得把相思深种。而今久别重逢，心中那浓厚的依恋之情似火山喷发，再难掩盖。

那汉子遁世数年之久，受尽孤寂，此时身畔骤有佳人相随，反倒不太自在。再看她笑靥如花，眸中透露出发自内心的神采，显是对自己眷恋极深，胸中不由生出一股暖意，淡淡笑道：“只怕再过两日，你便吵着嚷着要离我而去了。”

心兰借月色看了那汉子一眼，满面正色，道：“只要大哥哥不撵兰儿走，兰儿一辈子要跟着大哥哥。”那汉子听她说的有趣，哈哈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怎能久随人后，等你日后有了夫婿，我便是想留你也留不住了。”

心兰听到此处，娇躯微微一震，步伐忽变得凝重起来，只缓缓往后退去，一口银牙紧咬朱唇。那汉子观她异状，正不明所以，忽闻其轻声道：“大哥哥可是觉得兰儿不好么，为何刚刚相见，便想着兰儿离去。”低头思忖片刻，又急急抬头道：“兰儿在大哥哥身边，会洗衣做饭，唱歌起舞，还会抚琴作画，一定能讨大哥哥喜欢的，谢妈妈也常夸兰儿聪慧。”她似是怕那汉子视她累赘，不免在那自卖自夸。

那汉子听到此处，悚然而惊：“这小姑娘对我之意，显逾兄妹之情。她年幼无知，我怎可任她误入歧途，到时伤心断肠。只是她年少皮薄，我自不便当面点透。”思了少会，也无良策，只好笑道：“兰儿如此乖巧，我怎会舍得兰儿离开。”心兰听罢，蹦跳上前，抓住那汉子右手，接连摇晃，娇声笑道：“大哥哥可不许骗人。”

二人沿街又行了一会，待来到一家客栈前，那汉子忽忆起一事，笑道：“兰儿久居乐县，可知此间有何富贵人家？”心兰思忖片刻，道：“沿东街两里处有座余府，可算乐县首富，那余大爷为人可是凶得狠，满县的人都怕得慌，大哥哥问此作甚？”那汉子笑道：“他若不凶，倒也无趣，且在此地等我片刻，我去去便来。”心兰见他笑容古怪，疑道：“大哥哥这是要去哪里？”那汉子含笑拍了拍她脸颊，眨一眨眼道：“你稍等便知。”言罢冲四周打量了一番，身形便消失在街边。

心兰不疑有他，一人牵马绕街打起转转，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正自无聊，耳中忽闻那汉子道：“你我今晚便在这家客栈歇息吧。”抬头看时，却见那汉子手中多了好大一个包袱，瞪眼疑道：“你这包袱中装的甚么？”那汉子含笑不语，轻轻掀起一角，里面非金即白。心兰目瞪口呆，惊道：”大哥哥方才是去余家偷金窃银？”那汉子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义之财，取之何妨？”见心兰犹自惊疑，不免难掩心中得意，哈哈而笑。

二人进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各自回房休憩。那汉子此刻静下身来，反倒勾起心事，胸中又起波澜，独自提了坛酒，依坐窗台。眼眺残月慵懒高悬，其间数点寒星相伴，心中忆及斯人，只觉愈发难受。痴痴凝望天上星月，饮上两口烈酒，不觉吟道：“红楼藏深情，朱阁锁秋思。是岁辞君后，未有相依时。凭窗抒别绪，伏案赋新诗。残月应无恙，但为此中痴。”诗成酒浓，愈觉压抑，不免叹道：“纵烈酒千斤，怎浇我胸中块垒。”

此时阵阵乱云飘过，一时月隐星移，不禁又轻声吟叹：“江湖飘零一身轻，功业私情两不成。琴棋书画本无趣，难觅伊人慰我心。层层乱云遮望眼，漠漠细雨阻离情。忍见冷月藏倩影，一点相思寄孤星。”他人虽是放旷，然父祖皆饱学之士，虽不曾修文苦读，胸中亦有才气，此刻牵扯心事，竟不觉作起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