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乱 西凉马场

那人愈斗愈是心惊，只觉眼前这年轻人确是高深莫测，刀法武功竟无常形，参杂有多家路数。他心下愈发疑惑：“这人究竟出自何派？怎地武功路数繁芜如斯？”手下却是不慢，手法愈发瑰丽。

二人俱是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待斗到二百招开外，心头各自钦佩。那人见沈狂刀法矫失难测，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心想：“我若再不施展出看家本领，必为此人所败。”微微一笑，掌势忽得凝重起来。

前时他一掌拍出，必伏有十数种后招，教人难测其心，此时手法一变，却又是一种意境。但见他每掌推出，掌力波及之处，卷动得气流嗡嗡作响，实是怪异无比。沈狂刀气虽雄，每近其掌，竟如劈中坚铁，被磕至一旁。

又斗不过十余招，那人一掌推开沈狂破军，右手忽得暴涨，疾疾抓向沈狂面门。沈狂虽有戒备，却不虞他这一抓竟快捷如电，教人防不慎防。眼见那人一掌即将按在面门，竟忘做躲闪，反在这生死刹那，心头万念迭起，生平种种在脑中飘忽如电。念及此生再难见思妍，嘴角生出一丝苦笑，闭目任那人抓来。

他既有死念，心头也不惶恐，暗道：“思妍儿，你我今生果是无缘，唯有来世再会了。”等了半晌，面上也无掌力袭来，不由“咦”了一声。睁眼瞧时，天边月影婆娑，眼前却是人迹杳杳，那孙继敏竟已不见。沈狂心头又惊又疑，若非体内气息翻腾，显是方经巨斗，这一切几疑是梦。

他实难想通孙继敏何故掌下留情，忽忆及向时许敬飞所言，孙家兄弟面貌相似，不由心底一震：“莫非今日这厮竟是文宗！只是按那日许敬飞所述，这X文宗而今怕有六十上下，今日这人分明年不过四旬，又怎会是孙家长兄。”一念及此，不由暗暗摇头。他细细回味那日鼎玉楼中所见，隐约觉察那时所遇继敏与今日略有不同，只是一时间却又说不上差别何在。

他一人院中静静而立，低头悄思，无意间抬头瞟向天边，但见残月疏懒而悬，忽解开心间疑窦，心头又是一震，惊道：“果真是他，果真是他！”微微苦笑一声，又喃喃自语道：“不想这人功深如斯，竟至驻颜有术。可笑我大言不惭，空放厥词，妄图此来败之。”言罢仰头长啸一声，眼中泪花闪闪，道：“侯爷，胜天终是无能，眼下是无法替你手诛孙氏了。此后胜天必奋发不歇，勤修技艺，五年内定替你报此深仇。”他今夜大败，满腔雄心幻灭，心知以他此时武艺，尚不足与文宗抗衡，故此立下宏愿，回去精修武艺，日后再图报仇。

他心底既有计较，替孙煌报仇之事暂且搁置，忽感身心俱疲，劳乏难耐。须知他奔波两月之久，一路风餐雨露，实是耗尽心神，此时心事暂了，体内各种不适这才显现。他是练武之人，知晓此时最需休憩调息，若任劳乏肆虐，此后必要大病一场，当下摇头入屋酣睡...

盘龙岭地处川南资阳，山势最是陡峭崎岖，正应了李太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说。此刻盘龙岭陡峭险峻的山道上，却有个汉子踽踽独行。这人约莫三十好几，满面风尘仆仆，眉宇间遍布忧虑，一望便知身有要事。他似是不见山路崎岖难行，步子又快又急。也是奇了，这盘龙岭陡峭山路，常人便是小心翼翼缓缓而行，也时有跌倒，偏这人大踏步走在上面，好似如履平地。

待他登上岭峰，忽停步举目北眺，右手探入怀中，轻抚怀中物事，面上生出一股柔情，喃喃道：“这五年你受苦了...”言罢又大步顺路而下，往岭下走来。常人上下山岭，怕不要花费半个时辰，这人从岭西行到东边，竟只用了一刻功夫。

过了盘龙岭，踏足处已是一片旷野坦途，也不见这汉子举足狂奔，身形前移却是又快又疾。顺路又行了半个时辰，已到一处镇甸。他见天色尚早，离天黑尚有一段功夫，便思多行出几十里地，前头再找地方住宿。他这时又饥又渴，便胡乱寻了家沿街的酒家打尖。

他本是嗜酒成性，此时却并未饮上半滴，匆匆用过二斤牛肉，向店家讨了个购脚力的去处，便顺路行去。待其来到东街，果见街头有处马场。那马场管事本欲关门歇业，不虞这时客上门来，倒也觉得欢喜，连忙引他相马。

那汉子遍观厩中群马，终是相中一匹壮硕黄马，那管事一挑拇指，笑道：“客官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相中了这特勒骠，您看这牙口，再看这毛色，正是我马场中群马之冠呐！”那汉子闷声道：“这马好是好，不知走不走得夜路。”

那管事笑道：“客官说笑了，便是寻常马匹，走起夜路来也无多大问题，更不说是这特勒骠了。”那汉子点一点头，问道：“这特勒骠须得多少银两？”

那管事一伸手掌，五根指头在那汉子面前摇晃，也是他见那汉子风尘仆仆，衣衫破旧，不像个有钱大方的主，又是关门的生意，这才开出这个价格。他只待那汉子必会欢喜付款，不想那汉子手一入怀，面色忽变，闷声道：“我此时身上不过二十几两碎银，今日权且尽数付你，日后定当补全。”

那管事笑容一敛，冷冷道：“客官莫不是说笑吧，便是寻常马匹，二十两也不易购得，更不说是我这特勒骠了。客官若是真心买马，便得付足五十两纹银；若不是真心买马，前来消遣在下...”说到此处，怪笑一声，又道：“休怪我落日马场不近人情了！”

那汉子后退一步，深深施了一礼，忽一扬手，数道寒光飞出。那管事耳中劲风呼啸，数点寒芒自脑旁飞过，不禁魂飞魄散，回头看时，却见些琐碎银子钉在棚柱内。正惊愕间，耳中马鸣声响起，只听那汉子的声音于数丈外遥遥传来：“今日多有得罪，改日必加倍奉还余资。”

眼见那汉子早跨上那匹特勒骠，奔出十多丈，那管事面色接连数变，终跺一跺足，恨声道：“我西凉马场的马也敢乱动，我看你能否生离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