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词游戏 第四十章 阴阳两隔

《礼记·儒行》中说：“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筚门圭窬，蓬户瓮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程梧这么多年来没有摸过展鸿剑，过着儒生清贫的生活，又在与孩童们朝夕相处中培养了一副（菩萨心肠），原来是因为感觉自己（山穷水尽）了才隐居辉柳村，谁知与那些（绳枢之子）们相处日久，也生出很多特别的乐趣来。离开辉柳村后，程梧常常梦到和孩子们一起上课的场景，那些憨厚的笑脸，那饱含期盼的眼神，他不必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担忧，他们也许不甚聪明，但是那种天生的质朴是终身也无法改变的。

此时，程梧举目观看面前的鳌山，心想自古登科第一名有“独占鳌头”之说，不知道自己教过的学生有没有人日后能独占鳌头。如果能得个一官半职，是否能像自己平时所教的，做一个（举直措枉）、公正廉明的真正好官。当塾师的，必然以教出品学（兼优）的好子弟为傲，不过即使这些孩子没有想象中的优秀，也足能在老师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程梧在阅法镇元夜观灯时，满腹思念的情绪（倾巢）而出，霎时（柔肠百转），恨不得马上回转辉柳村，再看看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然而一踏足江湖，原先（目不窥园）的苦读勤教的平静生涯就被打破了。从此他再也不能给那些孩子讲那些（发人深省）的历史故事了，也无法与他们一起欣赏美妙的诗词曲赋了。

云卉杉停住了脚步，他决定不在这人山人海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暂时留程梧一命，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有余地），不至于被人发现，暴露那个更大的秘密，惹来更多麻烦。他还有（首丘夙愿）没有完成，怎么能轻易自毁前程？

联珠楼上，文羡璋伴着顾品珞，亲手喂她吃药，自从（变生肘腋），那个不孝女害得爱妻失去亲生骨肉且重病在床后，文羡璋就觉得对顾品珞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所以，不管公务多么繁忙，他每天总要抽出时间来专门陪着妻子，喂她吃药，随意闲聊，只为不让她太过悲痛。刚吃罢药，文羡璋起身拍了两下巴掌，门帘开处，凌珑、朱信雄、岑公治等门下弟子十余人（衔尾相随）走进门来，手中各捧着个式样新奇，制作精巧的花灯，向顾品珞齐齐行礼道：“弟子们祝愿师娘玉体早日康复，福寿安康！”顾品珞惊喜地睁大眼睛，连声道：“好，好，难为你们如此记挂师娘。怎么有这么多花灯？”凌珑道：“弟子们看师娘卧病在床，不能外出看花灯，所以想出这么个主意，做了许多花灯，来请师娘观看，师娘可喜欢吗？”顾品珞笑道：“当然喜欢了。”抬头去看丈夫，文羡璋也是一脸得意。

凌珑等众弟子退下后，顾品珞看着满屋子的花灯，道：“羡璋，你的这些徒弟确实聪明懂事，我再向你推荐一个孩子，我相信他也不会次于这些徒弟们。”文羡璋道：“你说的是和程梧一起来的那个叫桑夫的孩子？”顾品珞道：“你知道啊？”文羡璋道：“衙门里消息传得很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看上去资质还可以，只是他已经是程梧的徒弟了，我再收他为徒，不好吧？”顾品珞道：“大姐说，他并没有正式拜师，所以只是称程梧为先生而非师父。程梧虽然人称展鸿剑，可是从江湖上消失了十余年，名气早已大不如前，桑夫跟着他，只能成个（碌碌无闻）的小卒，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这两天给我做的饭食，甚是对我的胃口，那元宵也是他做的，我还吃了一小碗呢，胃口好了，病也好得快，我想留他在衙门里，专管我的饮食三餐，其余时间再和你学功夫，如何？”

文羡璋沉吟道：“那孩子什么想法？”顾品珞道：“孩子嘛，总是恋旧，不过我已经和大姐商量好了，让她去劝程梧，再由程梧去劝桑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文羡璋道：“那好，程梧是可如的旧友，不要让他太为难就好。”顾品珞听丈夫说起亡妻，不由面色一黯，眼圈发红，落下泪来。文羡璋自知失言，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顾品珞的手，陪笑道：“我错了，不该提她。你千万别伤心。这样吧，明日我找人打一套最精致的首饰给你，算是赔罪，如何？”顾品珞回过头来，道：“算了吧，你又不是真的衙门县太爷，可以（横赋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今日（兴师动众）这么一回，把徒弟们可忙坏了吧？做那么多花灯给我这个师娘看，谁知道他们下去怎么想呢。若是可如姐，倒有福分享受这些待遇，毕竟她和那些孩子相处日久。孩子们哪个不惦着她的恩德？别人倒罢了，小凌是她亲手救下当亲女儿养大的，与她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我却是初来乍到，年纪又轻，这些孩子们能拿正眼瞧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罢罢，我一向（达人知命），凡事还是往好处想吧。”

文羡璋揽起妻子，道：“你说得对，以后等你好了，我们再要孩子，全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我们江湖衙门中人（众志成城），还怕江湖之中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吗？”顾品珞暗想，只要你女儿文倾世在，这个家永远不会其乐融融。偎依在丈夫怀中，目光在那些花灯之上流连。

程梧三人边走边看，看到一个鱼跃龙门的花灯，旁边还摆着个狗熊花灯，桑夫道：“这两个花灯倒让我想起一句孟子的名言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程梧道：“孟子以鱼和熊掌为设喻，告诉人们舍生取义的道理，这激励这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为国捐躯，慷慨（赴难）。千古之下都是振聋发聩的妙语啊。”倾世道：“死不怕，怕的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娘就是这样（引水入墙），开门揖盗，给自己种下了祸根，可惜我不能学那（亡命之徒），否则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为娘亲报仇！”程梧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娘亲死得冤，想一想，田可如确实（时运不济），本来拥有一个令人（歆羡）的美好家庭，如今却撒手人寰，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倾世领着程梧和桑夫，走出阅法镇，来到这片梅林中，程梧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那晚那个女子夺了他的展鸿剑，将他引到此处，与他交手，却没有伤他一分一毫。三人走到林中一座青砖围墙的坟墓旁，月明如昼，程梧看那青石墓碑上刻着“先室田夫人之墓，夫文羡璋敬立。”十二年前言笑晏晏的场景如在目前，现在二人却已阴阳永隔。倾世跪在坟前，向着娘亲的墓碑深深磕了三个头，悲声道：“娘，女儿来看你了，还给你带来一件礼物，希望你喜欢。”起身捧起天灯，桑夫递过来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帮倾世将天灯点燃，倾世将手一松，三人看着那天灯摇摇晃晃缓缓升起，带着倾世的祝愿，奔向娘亲所在的天国。在倾世心里，娘亲（渊渟岳立）的美好形象永远不会磨灭。

倾世望着那天灯，道：“傻小子，我看你变得越来越聪明了，还会为我出谋划策，以后你留在江湖衙门，不光要做我的厨师，还要做我的（智囊），好不好？我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桑夫看她一脸（郑重）的样子，心道我若是要留在江湖衙门，第一件事是为了学到真功夫，若是陪着你玩闹，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我还是（务本抑末）吧。何况你的心情本来就（千变万化），要捉摸你的心事还真不容易。正要说话，忽听倾世“咦”地一声，道：“这坟上的土怎么啦？好像新翻过一样。”蹲在坟前去摸那些土，抬起头来，含怒道：“自从我娘下葬以后，就有些（鬼头鬼脑）的人在坟前转悠，大约是看我们江湖衙门家大业大，给我娘陪葬可能也丰厚得很，所以想行盗墓之事，若是被我逮住，他就死定了！”

程梧知道，历来人们对陪葬这事看得都很重，即使是（爨桂炊玉）的窘境中，也要咬紧牙关给亲人陪送几件珍贵器物。那些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的富豪就更不用提了，随着死人下葬的还有无数珍宝，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显示其对死人的重视程度。可能人与（禽兽）不同的地方有一点就是能用金钱来表达感情。当下道：“也许是有人为坟墓添些新土也未可知，你不用太担心了，不会有人敢动江湖衙门门主夫人的坟墓的。”倾世道：“除了本门中人，还有谁会这么（勤劳）去管别人家的坟墓土多土少？我回去问问他们究竟是谁做的。”

程梧在墓碑前深深一拜，道：“可如，你我相交一场，我却没能见你最后一面，空留遗憾，不过你的女儿和当初的你一样，很出色，相信以后定成大器，你放心吧。”正要弯下腰去，忽见对面树下人影一闪，程梧喝道：“是谁？”飞身将那人截住，定睛一看，此人月眉弯弯，星眸灿灿，仿佛夏日（荷塘）中最美的那朵，正是文羡璋大弟子木兰花凌珑。“凌姑娘？”程梧一怔。倾世跑过来，道：“大师姐！你也来拜祭我娘亲吗？”凌珑点头道：“是啊，我想着今日元宵佳节，师娘一定会寂寞得很，所以来陪陪她，说会儿话，没想到碰上你们了。这下子可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