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七十三章 剑飞雨落

第七十三章剑飞雨落

萧奕云三人走了一会儿，方才来到甲板上。此时，杨子萱和蔡寒渊已然离去，甲板上便只剩下了冰凝一人。

沦水直通洞庭，是连接江水和洞庭的要道。冰凝虽然刚刚加入洞庭湖水匪，但是这条河她还是往复行过了无数遍。然而，即便是如此，这条江上的风景，她似是依旧看不够。她双手扶着船舷，望向东面，看得津津有味。

因为听到动静，冰凝收回了目光，投向了这边：“云哥哥、陵哥哥，你们早啊！”说话间，她还招了招手。

就在这时，黄奉孝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俩跑那么快干什么？”话音一落，他便见到了冰凝。由于她的装束，与昨日大不相同，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其实，杨子陵也是如此。而萧奕云心中，更多的则是奇怪。

“哦，还有孝哥哥。”冰凝冲黄奉孝，展颜一笑，也挥了挥手。

“凝……凝儿妹妹？”黄奉孝迟疑道。

杨子陵没有出声，而萧奕云却开口道：“凝儿妹妹，你这身衣服……”

冰凝闻言，转了一圈，紫色罗袍随身而走，飘了起来。头上水晶冠的银链，相互敲击，发出阵阵脆响。她轻声笑道：“云哥哥，你看漂亮不？”

若换一般人，此时的回答定是“漂亮，凝儿你真漂亮！”不过萧奕云毕竟与众不同，他上下打量了冰凝一番道：“欸，凝儿妹妹，我一直好奇，你这一件又一件的是哪来的？”

冰凝一听，不大高兴，小\嘴一噘，复又回身，双手扶舷，不理他们三个了。

“呃……”萧奕云见了她的表情，自然知道自己着急，说错了话，于是改口道，“啊，我是指你这衣服都挺漂亮的，但没见你带包袱，觉着有些奇怪。”

这下冰凝可是听清了，她高兴地回过头来道：“我当然有法宝啦！”她转过脸来的时候，带着一丝神秘，看样子是件不错的东西。

黄奉孝见她这副样子，也好奇了起来道：“凝儿妹妹，你不若告诉你孝哥哥我，那是什么，好不好？”

杨子陵也是感兴趣，但他和冰凝不太熟悉，所以便也没出声，只是把目光投了过去。

冰凝一紧鼻子道：“才不告诉你们呢！”说话间，她把眼睛向斜上方微微一挑，说道，“嗯……让你们来猜吧！猜到了便告诉你们！那可是件好东西呦！”

“猜到了，还告诉什么啊……”黄奉孝有些泄气，小声嘟囔道。

“你猜到了，又不知道对不对，不是还要我来告诉吗？”冰凝伸\出食指，在脸旁晃了晃说道。

“依我看……”萧奕云出声了，他看向冰凝，连续打量了数番，方才迟疑道，“世间有囊括万物功效的宝物，便只有那么几件。玲珑轩的万里兜，是一个；万宝阁的吞天袖里囊和山河乾坤环，算两个；魔族当中还有一些，我便不一一细数了。我猜，应在这三者之间吧！”

“嘻嘻，云哥哥果然聪明！”冰凝一笑道。

“凝儿妹妹手上没带指环，应不是山河乾坤环！”萧奕云摇了摇头。

黄奉孝插话道：“凝儿妹妹身上也没有袋子啊！那定不是万里兜了？”

萧奕云眯起眼睛道：“不知道袋子能放在怀中吗？”

“那指环就不成？”黄奉孝反驳了一句。

“嗯……”萧奕云沉默了，他觉着黄奉孝好像说的挺有道理的。不过，他转而又想了想玲珑轩和万宝阁店家的分布，做了个猜测道：“万宝阁多在北面，玲珑轩多在南面，且在剑南道一带，分店颇多，若我没猜错，当是万里兜，可对？”

冰凝打了个响指道：“对！”说罢，冰凝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也就拇指般大小，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香囊。

萧奕云颇为得意地笑了笑，看了眼黄奉孝道：“萧家神算，可不是……”

还没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杨子陵和黄奉孝便有气无力地说道：“浪得虚名嘛！切！”说罢，二人也不理他，转身入船舱去了，甲板上只剩下冰凝和萧奕云两人。

冰凝捂嘴轻笑道：“云哥哥，你的路数好单调啊！”说罢，她一转身，也不理萧奕云，自己一个人，哼起一支在中原从来也没有听过的小曲，便离开了。看她那样子，心里似乎还挺高兴的。

萧奕云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口中喃喃道：“这丫头，不看风景了吗？”他撇了撇嘴，也进了船舱。

一番风卷残云之后，萧奕云他们三人，再度来到甲板之上。

杨子陵揉了揉肚子，看向萧奕云道：“来吧，让我见识见识！”

“真说不好，你屋子变成那样，究竟值不值呢！”黄奉孝双臂抱胸调侃道。

“去去去，滚远点儿！我怕伤到你们！”萧奕云见到他俩站得很近，于是挥手说道。

“有这么大威力？”杨子陵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黄奉孝亦然。他们知道萧奕云在某些事上，还是不会说假话的。故而，二人闻言，皆退了数步。

二人让开，甲板顿时变得宽敞了，萧奕云一人独立中央，一柄寻常的剑被他背在身后。他缓缓闭上双目，单手提至身前，两指并拢，凝神运起功来。不一会儿，那剑身之上便浮起了一丝水雾。这让杨子陵和黄奉孝，看得眼前一亮。

“锵！”长剑出鞘，带出一些水花，散落了满地，而剑身则是直飞冲天，不见了踪影。

二人见到，俱都抬头仰望，只是阳光刺眼，让他们无法直视。

黄奉孝用胳膊肘，退了杨子陵一下道：“阿陵，你看见了吗？”

“别吵，这要用心去找！”杨子陵向他挤了一下眼睛，但却没有回头。

黄奉孝闻言“哦”了一声，复又将头抬了起来。

忽然，一阵湿气传来，紧接着，一道寒意从二人面前飞速掠过。萧奕云开始动了，他弓步而立，单手在面前一划。复又双脚并拢，将手一收，从腹间划到胸\前，再度推出。剑随手势，它掠过甲板之上，复又凌空兜了个圈，冲上天空。然而，未及飞得很高，又再次转向，冲向船外。

“欸，阿云，剑飞走了！”黄奉孝看长剑飞出了甲板，慌忙喊道。

杨子陵连忙一“嘘”道：“别扰阿云，没事！”

话音一落，萧奕云猛一转头，双手皆是两指并拢，一前一后，向船舷指去。手到剑到，也不知那剑如何飞的，还未及两人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一道寒光自天而下，斜着射入船舷，水雾横生，晶莹剔透。然而紧接着，便是“哗”的一声，一切皆归于平静。

杨子陵和黄奉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望向那处水雾。数息过后，水雾散去，船舷上露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洞，而长剑早已不知所踪。

黄奉孝见到，捧腹大笑道：“阿云，你的宝贝长剑，怕是掉水里了！”

杨子陵走到那处破洞，弯腰看了看，回头冲萧奕云说道：“你不会是昨夜睡不着，跑到这里来事先打好的洞吧？”

“屁，你当我是耗子啊！”萧奕云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快步走了过来，蹲下身，摸了摸破洞的切口处，摇头叹道，“嗯，还是转得太慢了！”

看着他一副懊恼的样子，黄奉孝一边笑，一边在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道：“阿云，一柄剑而已，掉水里了，管天叔再要一柄便是！”

杨子陵也蹲了下来，拍了拍萧奕云另一边的肩膀，没有说话。可是他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觉着蔡寒渊如此做，比较有风度，所以才学了过来。

萧奕云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翘道：“倒是用不着去问我二叔要了！”说罢，萧奕云双眼微闭，复又睁开。只见他目中似带了一丝雾气一般，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忽然，眼中剑光一闪，他两指并拢，将小臂一抬，复又点向自己的肩膀。

二人只听得“哗啦”一声，一道光芒闪过，从天而降。紧接着，一抹水雾扑面而来，溅了两人满身水渍。黄奉孝呆住了，因为他说话时，正对着剑鞘，那寒光映了他满眼，那水雾溅了他满身。杨子陵稍微好些，他只是受到了一点点的波及，但是他的心中仍然很是惊讶，“阿云学得好快……”

过了好久，黄奉孝用手擦了擦脸，咽了口吐沫，讷讷道：“果然，厉害！”

萧奕云站起身来，背靠在船舷上，说道：“这便是《飞澜雨生诀》里‘剑篇’的要旨了！”

“什么是要旨，你如何得知？马七侠昨夜来了？”杨子陵开口说道。

“怎么可能，那夜之后，便没见过师傅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萧奕云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如何知道什么是要旨？”黄奉孝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萧奕云诡异一笑，转身背对着二人，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道：“我……”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黄奉孝便已和杨子陵对视了一眼，齐声道：“猜的啊！”

“你们知道还问？”萧奕云抿了抿嘴，咽了口吐沫道，“下次知道，就别问了！”说罢，萧奕云转身走向船尾，自看风景去了。

杨子陵轻笑一声道：“有时候，如此噎噎阿云，也挺有趣的。”

“是啊！不过你还别说，阿云这悟性，还真好！”黄奉孝应了一声道。

杨子陵侧过脸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怎么，嫉妒了？”

黄奉孝瘪了瘪嘴，摇头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对我来说，与其练武，不如大睡一觉！”说话间，他还用手在嘴上拍了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嗯，天色尚早，我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说罢，黄奉孝也不管杨子陵，转身便离开了甲板。

杨子陵闻言连连摇头。如此逻辑，如何说得通？

三个小辈，在船尾上演了一幕武戏，曲终人散，各自去了。与此同时，船头还有三人，抬眼看着前方，像是在观景，又像是在指挥。他们的身份想必不用说，亦能猜出个十之八九，自然便是主事的两位长辈，萧宇天和杨文泽，还有那新晋来投的洞庭湖水寇周澜。

此时，船队已然入沦水多时，飘飘摇摇已至中段。

“阿澜，还需多久方可入洞庭？”萧宇天许是听了杨文泽的叫法，故而，也如此称呼周澜。

周澜闻言，拱手一礼道：“禀萧家主，若周某所料不差，当还有不到半日便到。”

萧宇天看了看手上的地图，复又望向船的东边道：“看来，那座远山便是石首山了？”

周澜也看了看那座山道：“想来当是不错！”

杨文泽轻笑一声道：“阿澜可知这石首山的寒幽洞？”

周澜想了想，点头道：“有所耳闻，听闻洞主，似是姓兰！”

“不错，正是姓兰！”说到这儿，杨文泽看向萧宇天道，“天少，你莫不是想到了江陵府的那位大人？”

“呵，什么都瞒不过你！”萧宇天笑道。

“可有查到了什么？”杨文泽问道。

萧宇天摇了摇头，没有应他。杨文泽见到，开口说道：“兰爽节和襄州薛家的薛伯潜乃是同窗，又和薛仲源是至交好友，当年在山南道文人里颇有名声。更有人将他和二薛，合称为‘山南三杰’。”

“嗯……”萧宇天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说道，“然而，他却非是世家子弟。”

“不错，按他自己的说法，非是北人，亦非是南人。”杨文泽应道。

“听闻，当年可是他建议薛伯潜，在朝中支持怀柔之策，从而使得薛家一飞冲天的。”萧宇天说道，“只可惜，后来薛仲源因体弱多病，辞官回家。故而，薛家在朝中的势力大减！”

“说起来，这位兰大人，似乎对我们江湖人士，颇为友好。”杨文泽单手擎着下巴说道，“然而，这可并非是一般文人所应有的。”

萧宇天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说，他定不是魏州兰家的人。”

“哦？”杨文泽提了提眉毛，想了一会儿，似是记起了什么，说道，“你不这么说，我倒忘了，魏州兰家有位女子，是嫁给了商辰林吧？”

“是！兰若蝶。”萧宇天应了一声。

“看起来，朝中的那帮老家伙，早就想拧成一股了啊！”杨文泽先是皱了皱眉，复又将目光投向萧宇天道，“那你们萧家，有打算了？”

“也还没有，不急吧！”萧宇天摇了摇头说道。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杨文泽又想起了，引起这些话题的源头。

“那你觉着，兰爽节像衡州兰家的人吗？”杨文泽皱眉道。

“也不像！自十年前，点苍山清碧溪一役后，因石首山寒幽洞洞主战死，兰灜客即位，衡州兰家子弟多前往寒幽洞，修习武艺，哪还有读书的！”萧宇天摇头说道。

“也不好说呢！你那位夫人家里，不还出了位洛水仙派的掌门呢吗？衡州兰家就不能来一个弃武从文的？”杨文泽挑了挑眉毛说道。

萧宇天撇了撇嘴，看向船下河流，开口说道：“岚儿她家，是将门世家，自幼习武。弃武将，而从武林，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可你若是弃武而从文，便没有那么好做了。”

“呵，也对！”杨文泽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说道，“你若让我们家子陵看会儿书，还不如把他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来得痛快。”

“可不是嘛！”萧宇天耸了耸肩，两手一摊道，“你若让奕云乖乖地坐在那里，看一会儿雁羽剑法的心法，那可是比杀了他都难！”

二人不知怎么，聊着聊着，便提到了自家的孩子。然后，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看来，这所谓作家长的，最喜欢聊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相反，却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一桩桩和一件件。当然了，这桩桩件件都是和他们孩子相关的。

“话说回来，你说真的出了事，衡州兰家会不会并回北面？”杨文泽问道。

“不好说，还要看形势。孰不见我们萧家，在齐、梁二朝更迭的时候，亦是顺势而为吗？”萧宇天轻起一边嘴角笑道。

“你说兰爽节会不会是衡州兰家，插在朝廷里的人？”杨文泽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萧宇天闻言，连连摆手道：“那是衡州兰家，你以为是我们山南道四大世家啊！他们有那个心，我还真就烧高香了！”

杨文泽想了一下，也觉着自己所说，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如此说来，他兰爽节还真是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人才？”

萧宇天眼睛微微转向了，周澜站立的方向，说道：“绿林出好汉，没听过？”

“呵，也是！”杨文泽点了点头，复又说道，“没有绿林军，也攻不破长安，杀不了王莽。”

“所以说，兰爽节这个人，很有趣！”萧宇天再次轻笑道。

杨文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二人在对话时，并没有避着周澜，可见这是对他的信任。虽然他们俩，并没有把所有的话讲全，但周澜还是听了个懵懵懂懂。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听出了南方武林和朝廷间，似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有道是：

黎明起帆南入湖，

剑飞雨落轻尘出。

兰氏今掌江陵舵，

非是南来北往徒。

日头渐偏，正午已过。山南道四大世家的船队，行得并不慢。不一会儿，石首山便被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