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三百八十七章 各有思量

第三百八十七章各有思量

朝阳攀过山岗，金色的辰光洒向人间，朦胧了山间雾霭，潋滟了江中河水。

一阵“咕嘟咕嘟”的水声从远处传来，江面上泛起了一片殷红，这抹红色从东边一路蔓延而来，在江水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线。

“哗啦！”浪花翻腾的声音响起，一颗硕大的金色蛇首从水中探出，卷带着河底的泥沙和殷红的鲜血，将清澈的江水在一瞬间搅得一片浑浊。

“回来了！”一道声音响起，却是出自一位身材魁梧，浑身甲胄的将军口中。那位将军的头发不长，尽皆披散着落在脑后，一眼看上去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他脸盘很宽，生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看那模样，应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理过了。

“回是回来了，但看起来似乎伤得不清。”又一个声音响起，这一次是出自一位身材不高，但却生得颇为强壮的将军口中。那人身着一袭灰蓝色的铠甲，颈上围着一条青色的领巾，通体发青的肤色，似是在冥冥中昭示出这位将军修炼了某种邪术。

金蛇在水中游走，很快便靠近了那位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随即，就见那将军单手在空中一晃，竟是凭空变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盒子。手掌向上，轻轻一抛，那小盒子便被那位将军丢在了半空中。紧接着，一束乳白色的光芒便从那小盒子中射了出来，笼罩住了那探出水来的金色蛇头。下一刻，只听得“嗖”的一声，那巨大的金蛇就不见了踪影，而那晶莹剔透的小盒子则回到了那位将军的手中。

“没事儿，担生本就抗揍，恢复能力也强，再加上我这水玉笼的帮助，他们挪营之前，肯定能恢复如初。”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一边收起那晶莹剔透的小盒子，一边开口说道。

“嗯，那就好！”那青面将军闻言，点了点头道。

听到那青面将军如此风轻云淡的回答，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不由转过头去看了他两眼，有些奇怪地问道：“老石，你就那么确定他们会挪营？”

那青面将军闻言，回看了一眼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道：“他们既然见到了担生，就不可能不防着它，与其天天谨慎小心地防着，不如搬离水边，一劳永逸。”

“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先是点头应了一声，而后又似想起了什么，微蹙起眉头道，“老石，那你觉得，他们会以为我们是在延江水里进行了布置，还是在半山腰上进行了安排？”

老石听了，瞟了那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一眼，笑道：“这重要吗？”

“总也得有些心理准备不是？”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闻言，摊了摊手道。

老石一听，伸手拉了拉颈上的青领巾，笑容更胜道：“你千山兽神典冥峰现在还会在乎这个？”

那披散着头发的将军听罢，挠头笑了笑道：“也是，如今我有相柳在手，不论是在延江水畔，还是在半山腰上，他们都讨不到好！”

“也别太用力过猛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在这里和他们对峙。”老石闻言，冲典冥峰摆了摆手，语气颇为随意地提醒他道。在南疆魔族中，能如此随意地和千山兽神典冥峰说话的没有几人，其中能被典冥峰称为“老石”的，也就只有御傀尸王石正一一人了。

“难道一举击败他们不好吗？”典冥峰想都没想就直接反问了石正一一句，然而很快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笑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道，“好吧，是我想多了，且不说景轩的计策，单说那灵虚道人，我们就未必能解决得掉。”

“仅凭我们天魔之境一家，想要彻底消灭他们太难了。”石正一松开了自己的青领巾，轻叹了一声道，“所以啊，我们还是按照景轩的意思来吧。”

“欸？老石，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我们昨晚还搞那些猜谜游戏干什么啊？等他们来战不就得了？”典冥峰有些不解地问道。

石正一听罢，伸出了两根手指道：“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两点。第一，我们如此设置重重迷雾，可以引导南方武林的人去思考和推测我们的设伏之地，但不论最后他们猜没猜对，或看没看穿这些迷雾，这都会给他们一种我们正在用尽一切办法防守禄州的错觉。如此一来，等我们撤退之时，他们就会认为我们是迫不得已，而不太可能会怀疑我们另有诡计。”

“那第二点呢？”典冥峰问道。

“第二点其实是接着第一点来的，如果他们觉得我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守住禄州，那么，当他们久攻不下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会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进攻，如此一来，景轩的计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了。”石正一回答道。

“欸？等会儿！”话至于此，典冥峰忽然一蹙眉毛道，“他们既然都选择去攻打其他的地方了，我们还怎么将景轩的计策进行下去啊？”

“你忘了景轩说的‘他们分兵，我们也分兵’吗？”石正一反问道。

“记得啊！”典冥峰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络腮胡子，一脸不解地问道，“可是，分不分兵，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了！”石正一斜了典冥峰一眼，撇了撇嘴道，“在景轩的计策里，我们分兵后，魔尊会被留在禄州，这对于南方武林的人来说，乃是一个除灭魔尊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南方武林的人又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不会对此视而不见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会想着另寻他地进攻，而是要回转兵力进攻禄州了，毕竟，对于南方武林的人来说，相较于一城一地，他们还是更愿意将主意打在魔尊的身上。”

“老石，我忽然觉得，咱们若是按景轩的计策行事，单独将魔尊留下，会不会有点儿太不自然了？”典冥峰闻言想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问道。

石正一听了，点了点头道：“是有那么一点儿，但也不是不可理解，毕竟，将魔尊单独留下，在某种程度上，能印证我们确实是想要守住禄州，这就为我们之前的那些处心积虑的行为做了解释。而且，在我南疆魔族中，能应对得了灵虚道人的，恐怕也就只有咱们魔尊了。”

“你的意思是说，灵虚道人不会领队去转攻他处？”典冥峰听完石正一的话后，想也没想就脱口问了出来。

“咱们怕对上灵虚道人，南方武林的人也怕对上咱们魔尊，其实是一个道理。”石正一解释道。

“嗯，有些道理。”典冥峰闻言，微微颔首，随即，他又似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敲击起自己身上的铠甲，皱眉问道，“昨夜的计策由内而外数层逻辑，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会停在哪一层？如果他们多想了一些，难道就不会怀疑我们在其他的地方有伏兵？如此一来，他们还会分兵攻打他处吗？”

“会不会想要攻打他处，我不确定，但他们一定会分兵的。”说话间，石正一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射出了几缕坚定的光芒。

“这怎么说？”典冥峰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子道，“呃，他们不怀疑的情况就不用说了，这个我明白，你就说他们有怀疑的情况吧！”

“好！”石正一点了点头道，“从他们昨夜的反应来看，南方武林的统帅乃是一位小心谨慎，又颇喜欢试探对手的家伙，如果说，南方武林中有人怀疑我们在别处有伏兵，那么，依他的性格，当会试探此事的真假，而试探的方式就是分兵。”说到这里，石正一不由转头看向了典冥峰。

“嗯？分兵就能起到试探的作用了？”典冥峰瞪起他那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看向石正一道。

“若我们精心设计，巧妙应对，他们自然是不太容易能看出来。”石正一闻言笑道，“但我们若是分兵，他们多半就会认为我们没有伏兵了。”

“嗯，这倒也好理解！”典冥峰微微颔首道，“若是我们在其他地方布置了伏兵，也就不需要从禄州分兵前去支援了。”

“不错，正是此理！”石正一微微一笑道。停顿了片刻后，他忽然有些感慨地说道：“起先我听到景轩的计策时，只以为他是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很好的思路，其中应该还有很多小问题需要我们操心，如今看来，却是我有些看走眼了，景轩之策在细枝末节处也把握得不错，可以说是相当得完备了。”

“是啊！”典冥峰闻言，点了点头道，“十年过去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说话间，他将目光投向了东方，滚滚江水远去，最终消失在了山坳深处。

“十年了，这一回，轮到我们了！”石正一听罢，将目光投向了东边的崇山峻岭，一双眼眸中隐隐地泛着幽蓝色的光芒，他知道，再过一阵子，那里就会迎来一帮子前来送命的家伙。

……

纳雍河畔，雍熙教前，一片偌大的营地里喧嚣不断，无数衣着各异的南方武林人士在营中来回穿梭，有的在打点行囊，有的在拆卸帐篷，有的则在呼左喝右地指挥队伍，好一派忙碌热闹的景象。

相较于营外的热闹喧嚣，此时此刻，在营地正中的大帐里，气氛则略微显得有些沉闷。

“三师弟，你说南疆魔族如此用尽心机地想要守住禄州，究竟是为了什么？”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营帐中原有的沉闷气氛。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到了一位身着灰色长袍，样子很是清瘦的中年人。那人的额头很宽，天庭饱满，一对浓眉下，一双眼睛含韵有神，仔细看去，仿佛能见到一段段漂浮着的诗词歌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昨晚缺席了伏击担生一役的武陵剑宗第一剑，墨笔丹青剑，王蕴书。

正立在营地正中，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袍的中年人闻听此言，皱了皱他那暗含着遗世独立气质的眉毛，沉默了片刻后，方吐出了令人有些失望的三个字：“不知道。”

王蕴书一听他三师弟，也便是陈衡仪如此说，面上不由一滞。

“大师兄，三师兄他虽然诡计百出，但他又不是神仙，你让他上哪儿去知道魔族人死守禄州的目的啊！”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却是出自一位身材娇小，样貌可人的女子口中。那女子生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中充满着灵动，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打着鬼主意。

王蕴书闻言，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五师妹，那叫智计百出！”

那娇小女子听罢，一扬小手，满不在乎地敷衍道：“不都一样嘛！”

“那能一样吗？智计，王道也；诡计，鬼……”王蕴书听了他五师妹，也便是郁卓蓉的话后，正想反驳几句，谁料他话刚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地被郁卓蓉打断了。

“大师兄，你怎么又唠叨上了？”郁卓蓉津了津小鼻子道，“你究竟是个武人，还是个书生啊，怎么说话做事儿磨磨叽叽的呢！”

王蕴书一听这话，心道：“怪我咯？还不是你用词不当，满口胡话！”

王蕴书在心里的一番计较完全没有影响到郁卓蓉的我行我素，她甚至连看都没看王蕴书一眼，就接着说道：“算了，还是我帮你问吧，省得你半天问不到点子上！”

“我怎么就没问到点子上了？”王蕴书听罢，不由翻了翻眼睛，在心中腹诽道，“你不也说了，三师弟不是神仙，不可能知道吗？换了你问，能怎么样，他还能立地成仙了不成？”

王蕴书虽然心中百般腹诽，但面上终究不露分毫，郁卓蓉自然也无法知道她那位大师兄的心中所想，于是，她便不再理会王蕴书，而是转头看向了陈衡仪，清了清嗓子道：“呃，咳咳！三师兄，你……真不知道？”

王蕴书原还以为这丫头真有什么办法能让陈衡仪想起什么，或是提点他几下，哪知这家伙憋了变天，竟然弄出这么一句来，着实是令人有些难以接受。王蕴书连咳了好几下，方才将刚才呛到气管里的口水清干净，不过，好在郁卓蓉如今的注意力全都在陈衡仪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妥，否则，他怕是免不了又要听一次什么文人武人分不清楚的说辞。

陈衡仪听了郁卓蓉的话，斜了她一眼道：“你这句问的和大师兄问的有何区别？”

王蕴书一听这话，不由一乐，心道：“还是三师弟讲了句公道话。”想到这里，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神色，“欸？等会儿，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咱能不顽皮了吗？”随着陈衡仪的这句话说出口，王蕴书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虽然他很清楚，陈衡仪这是在说郁卓蓉顽皮，可是，他这位三师弟之前分明是将他和他的五师妹并列而谈，如今一提“顽皮”二字，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他们两人都很顽皮。

见到王蕴书面露尴尬，众人所思之事又略有一些跑题，正坐在营帐中央的一位须发皆白的道人忽然开口问陈衡仪道：“衡仪，此番你有几分把握？”

“师傅是问……”陈衡仪轻蹙起眉头道。在整个武林中，能被陈衡仪唤为师傅的，也就只有武陵剑宗的那位了，原来，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武陵剑宗的宗主，灵虚道人。

“为师是指南疆魔族在延江水上有布置的事。”灵虚道人解释道。

陈衡仪闻言，轻叹了一声道：“其实并没有几分把握。”

“哦？”灵虚道人略微睁大了些他那双有神的眼睛，看向陈衡仪道，“那你为何……”话说到一半，灵虚道人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缓缓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嗯，为师明白了。”

“师傅明鉴。”陈衡仪冲灵虚道人拱了拱手，语气恭敬地说道。

一旁的郁卓蓉见状，瞪大了眼睛，来回地扫视了两人好几下，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灵虚道人的身上，有些不满地说道：“师傅，你和三师兄在打什么哑谜呢，徒儿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啊，你究竟明白了个啥啊？”

灵虚道人闻言，面露慈爱地笑了笑，而后将目光投向了陈衡仪，示意他将此事给这个娇蛮的小丫头讲清楚。

陈衡仪见状，只得开口解释道：“我们南方武林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夺回失地和尽可能地消灭魔族。池明肃既然领兵镇守禄州，那么禄州就成为了我们的必攻之地。欲攻禄州，必取凉都；欲取凉都，必上乌蒙山。担生昨晚没有被我们消灭掉，就注定了我们要在半山腰上筑营，否则，在水边筑营的话，我们将时刻受到担生的威胁。”

“欸？那岂不是说，不论他们在哪里有布置，我们都要在半山腰上筑营了吗？”郁卓蓉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陈衡仪，随即，又转头望向了灵虚道人说道，“师傅，你明白的就是这个？”

灵虚道人闻言点了点头。

郁卓蓉见状，单手托起下巴，沉思了片刻后，方才微微昂起头来，冲陈衡仪问道，“那我们还研究他们在哪进行了布置干什么？”

陈衡仪闻言，淡淡一笑道：“还是有用的，至少可以让我们做到知己知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