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百四十章 晨叩门扉

第二百四十章晨叩门扉

池景轩进了营帐，迎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带着问号的“少主”二字。池景轩自然知道这是沈秋燕的声音，可问题是，刚刚那个小子可不只说了“少主”这一个词。想到这里，他不禁暗骂不已，但骂归骂，该有的回答总是要有的：“呃，咳咳，他们……就喜欢这么叫，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少将军’这个称呼的！”

沈秋燕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他的喻义：“看来，公子也是个不想靠家族荫蔽的有志之人呢！”

“也？”池景轩见她并没有听到那另一个称呼，不由得放下了心来，不过，他生怕沈秋燕再想起什么，所以只好在她的话中随便挑了个刺儿。

沈秋燕微微想了一下，淡淡一笑，那笑容显得有些甜美。

池景轩一蹙眉毛，心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如我一般志存高远之人？”其实，池景轩的这番话说得有些自大了。单是在南疆，有大志的人可就不止他一个，寻祁阳和鹰少离都算是胸怀大志，欲有一番作为；而在北疆，还有诸如吕鸿鹄、墨寒霖等野心勃勃之士；如果再算上中原武林，有这等大志的人简直是多如牛毛，即便他们的做法和手段各不相同，可能是为人所不齿，抑或是为人所称颂，但不论怎样，这都无法磨灭他们志存高远的本质。

见到池景轩面上有些惊讶，沈秋燕笑了笑道：“公子也觉着……像他……哦，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哥，能有如此的志向，很是奇怪吧？呵呵，说起来，公子和他在某些地方，还有点儿相像呢！”

说话间，沈秋燕的笑容中暗暗地透出了一抹钦佩之色，池景轩看在眼里，连忙问道：“他又是谁？”

“他啊……”沈秋燕笑着想起了萧奕云的和她相处时的种种，不由有些开心地说道，“他是个富家公子！”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具体的呢？”池景轩看到沈秋燕这般反应，不知为何，竟对她口中的那人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具体的……他……挺有志向的，也很有意思，就和公子一样！”沈秋燕想了想，还是决定这么形容萧奕云。

池景轩一听，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生起了一丝无名怒火：“我堂堂南……”话至于此，声音戛然而止，池景轩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于是只能立刻改口，“呃，咳咳！我堂堂……呃……哎呀，他怎么能和我比呢？”

沈秋燕抬眼望了望池景轩，不由捂嘴轻笑道：“呵呵，公子，你和他，还真是像呢！”

池景轩闻言，一口气儿没上来，差点儿就被呛了过去：“咳咳……咳咳咳……我，我就跟个富家公子哥一样？”

沈秋燕笑着摇了摇头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哥。”

“管他二般、三般、四番的，那他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啊！我可是……”池景轩拍了拍自己的xiong脯，眼睛一转，方改口道，“我可是堂堂的少将军！”

“呵呵！”见池景轩样子好笑，沈秋燕不禁掩起了小|嘴。

看到沈秋燕依旧笑个不停，池景轩虽然心中不服，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他转身端起那个陶碗，撇了撇嘴道：“哎呀，你不是饿了吗？喝粥吧，喝粥吧！”

沈秋燕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笑着说道：“说不下去就转移话题这一点，最像！”

池景轩听了，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缓缓地舀起一勺粥，轻轻地吹了吹，递到了她的嘴边：“张嘴，啊……呃，小心烫！”

沈秋燕见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哄自己，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别笑啊！再笑就凉了，不好吃了！乖，啊……”说话间，池景轩自己也大大地张开了嘴|巴，就好像只要他这么做了，沈秋燕也会有样学样一般。

见他这么执着，沈秋燕脸上微微一红，轻轻地启开了自己的小口，洁白的米粥落入她的口中，很是温暖，有着一点点的咸味，还有一些很有嚼劲的东西。

池景轩见她吃着吃着便蹙起了眉毛，连忙说道：“是松茸，在我们这里有很多，很好吃的。”

沈秋燕见他细心地解释了一句，不由笑了笑：“嗯，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儿！”说话间，池景轩再度舀起一勺，送到了她的嘴边，可她刚要开口，他便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那粥勺缩回到自己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忘记吹了，还有点儿烫。”

沈秋燕见他如此，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中莫名地染上了一层失落：“他……没有公子这般心细。”

“他，什么他？”池景轩微一愣神，方才反应了过来，不禁大笑：“哈哈，我就说嘛！区区一个富家公子，怎么能和我……呃……”起先池景轩并未注意到沈秋燕的表情，可当他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的声音却不由得戛然而止了。

场间沉默了片刻，池景轩迟疑地问道：“沈姑娘你……喜欢他？”

话音一落，沈秋燕的脸上“唰”的一下红了，她支吾了好半天，方才嗫嚅道：“公……公子，你胡说什么……没，没有什么喜欢，我……我也仅是有些佩服他而已。”

池景轩一见她这般反应便知道，这除了是喜欢之外，不可能是别的情感。只不过，当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却对沈秋燕口中的那个“他”更为好奇了。

“他……究竟叫什么啊？”池景轩明白，若是问那人是谁，沈秋燕一定还会回答“富家公子”，所以，这一次，他便换了个说法。

“他叫萧奕云。”沈秋燕小声嘟囔了一句，池景轩并没有听太清楚，但他依旧还是听到了那个“萧”字。

“他姓萧？江陵萧家？”

沈秋燕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

朝阳破开云雾，铺洒在绵延千里的武陵山，一夜星辰相伴，武陵山中天气微凉，露水点点滴滴落于道边枝丫之上，“嘀嗒，嘀嗒……”，坠落了好一番功夫，方才积出了一汪小潭。

“咚咚咚……”凌云楼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惊走了周遭树枝上的飞鸟，一间简单的卧室里，一位身着寝衣的慵懒少年轻轻地揉了揉眼睛，掀开仅盖着腹间的被子，小声嘟囔道：“这一大早的，谁啊？”

正嘟囔着呢，卧室外，便响起了一阵门闩被打开的声音，那少年猛一翻身坐了起来，心中很是惊讶，可他微微想了一会儿，便也释然了：“定是阿渊，他总是起来得这么早！”说话间，他缓缓站起身，开始打理起自己的衣物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果然传来了蔡寒渊的声音：“是天叔？”

“二叔？”那少年眼睛猛然一睁，匆匆忙忙地拾起衣服，便往身上套。

而此时，卧室门外，大厅当中，凌云楼的门口处，探出了一个脑袋，正是萧宇天。

“嗯，寒渊早啊！”

蔡寒渊后退一步，让开了大门，萧宇天缓步走了进来，仔细地打量一番屋内的一切，不由笑着伸手点了点蔡寒渊：“这几个小子里面，也就你最用功。”

话音落尽，厅堂中的窗户处携来了一阵清风，翻得案几上的物件猎猎作响，定睛望去方才察觉，那是一本书，书中每一页都写满了口诀，口诀旁还有用小字所写的批注，想来，应是什么不外传的功法秘籍。

“也没有，早上睡不着，便起来读了会儿冰魄枪法的口诀。”蔡寒渊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可我怎么觉着，你这家伙天天都睡不着啊？”一个声音从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响起，屋门打开，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衫的少年从中走了出来。那人脸上很是白净，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眉宇间时不时地透着丝机灵，一看上去，便显得甚是顽皮。他鼻梁不高，嘴唇不厚也不薄，虽然没什么特点，但看上去很是令人舒服。不错，他就是那个刚刚在屋中猛穿衣服的少年，他，就是萧奕云。

“人家寒渊那是用功，再看看你，你还有脸说他？”萧宇天瞄了一下萧奕云，不禁翻了个白眼。他真是不知道，他的这个大侄子怎么会如此得大言不惭，简直让他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萧奕云“嘿嘿”一笑，翻身从二楼直接跳了下来。

“咚！”一个微弱的落地声响起，蔡寒渊看在眼中，不由一愣。

萧奕云笑着冲蔡寒渊挑了挑眉毛，摇头晃脑地冲萧宇天说道：“怎么样二叔，我这轻功何如？”

“哼，不怎么样！”萧宇天斜了萧奕云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了一股浊气，“落地仍有声，估计连个梁上小人都做不了，更别说君子了！没用！”萧宇天的话虽然这么说了，但实际上，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吃惊的，毕竟，萧奕云仅学了半个月左右的飞澜雨生诀，在轻功上能进境到这个地步，还是很不容易的。

“这究竟是《飞澜雨生诀》本身比较厉害，还是这小子真下了什么功夫？”斜眼的时候，萧宇天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当然希望是后者，但同时他也知道，萧奕云若是惫懒了起来，就是被皮鞭抽了，恐怕也不会动一下。

萧奕云很多疑，也比较善于察言观色，见到萧宇天斜眼看他的时间比往常长了一些，他便觉着，他的二叔可能在想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想到这里，萧奕云走到蔡寒渊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渊喜欢晨读，可我呢，则偏好夜读！”说话间，萧奕云转回身子，伸手点了点自己，面上尽是笑意。

就在这时，二楼的另一间屋子被打开来了，里面传来了一阵骂咧咧的声音：“一大早的，吵，吵，吵，还有完没完了？”话音还未落尽，屋内便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浓眉星目的俊朗少年。他身上同样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服，腰间一把金刀亮闪闪的，直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不错，他就是那杨家的二公子，杨子陵。

此时，杨子陵刚刚睡醒，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他低头扫了一眼楼下，不禁眼眸一定。他猛地揉了揉眼睛，眨了半天方才停下：“阿云，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还以为是阿孝呢！”

萧奕云转身一望，发现是他出来了，连忙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往自己的身后看。

杨子陵缓缓地将目光挪了过去，方才看见立在门口不远处的萧宇天。见到这一幕，他连忙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天叔早！”

萧宇天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复又瞄了萧奕云一眼，总觉着他们之间好像是藏了什么秘密。

“吱呀！”又一扇门被打开，本该从里面再走出一位来，可是待众人将目光投向那里的时候，却只听到“哐当”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闷闷的一声“咚”。

杨子陵此时正对着那扇门，只见一位身穿白底蓝边武道服的少年，正坐在地上，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揉着眼睛。而他身前的门框上，则悬着一柄画戟，显然是他扛在肩上的时候，没注意到门框的高度，不小心给插在了上面。这般打扮，又扛着杆画戟，此人不是那黄奉孝，还能是谁？

“哈哈哈哈……”杨子陵捂着肚子大笑不止，他一边伸手指着黄奉孝，一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缓缓地蹲了下去。

对面的黄奉孝听到笑声骤起，定睛一看，不由有些气恼：“阿陵，笑什么笑啊，没见我都摔倒了吗？”

“哈哈……就是由于你摔倒了，哈哈，我才笑的，哈哈哈……”杨子陵断断续续地回应着他，笑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黄奉孝见到这般情景，气得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而便想出屋骂上两句，可他一步还没迈出来呢，又差点撞在了那柄画戟的戟杆上。

“真搞不懂，你这家伙怎么起这么早！”黄奉孝拔下画戟，走出了屋子，还未待看清周围情况，张口便说道，“明明昨夜和阿云聊到很晚才睡，你小子怎么说起就起啊？”

话音落尽，杨子陵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木然地转向萧奕云，冲其投去了一个颇为同情的眼神。

萧奕云看在眼里，不由嘴角一抽，瞪了黄奉孝一眼。

“哼哼，夜读！”落在萧奕云身后的萧宇天听了此话，不由轻哼了一声。

“嘿嘿！”萧奕云闻言，连忙摆出了一副笑容，转头看向萧宇天道，“这个……夜读嘛，不要拘于形势，正所谓‘因地制宜’，如今我们山南道的大好青年尽皆聚在这里，当然要好好讨论一番，切磋一下武艺了！”说话间，萧奕云用手肘推了一下蔡寒渊，挑了挑眉毛道，“欸，阿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蔡寒渊听罢，暗暗撇了撇嘴，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萧奕云说起胡话来无边无沿，但他确实是有点儿低估这位仁兄的无耻程度了。

萧奕云见到他这般反应，不由冲他投去了个感激的眼神。

然而，这般明显的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萧宇天的那双雪亮的眼睛：“行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也不怕放不回去！”萧宇天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道。

“咳咳！”萧奕云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舔了舔嘴唇道，“二叔，这个……练武嘛，有逸有劳方是正理，像阿渊这样每日操劳，嗯……不好不好！”

话音方止，蔡寒渊立刻剜了萧奕云一眼，不由心道：“阿云，我才刚帮过你的好不好，这一转眼儿，又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萧奕云自知此言一出，蔡寒渊定会不满，于是只好连忙将眼神中的感激变成了抱歉。

萧宇天看在眼里，不禁出言打断他道：“少说没用的了，反正我已经认定是你懒了，跟我走吧！”

萧奕云闻言，眼睛一瞪，正待辩解两句，方才发现，萧宇天的这句话，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数落他：“嗯？二叔，这一大早的，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萧宇天说完话，本来已然转了身，可他一听他这侄子问了，不禁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萧奕云道：“你不是要拜师吗？”

萧奕云听罢，嘴|巴一张，不由面上一苦：“这……这么快？不……不能玩两天再说？”

“怎么……昨夜回来这么晚，还没玩儿够啊？”萧宇天笑着看向萧奕云，意味深长地说道。

其余众人见了，俱都将目光聚在了此处。昨夜，萧奕云很晚才回，杨子陵和黄奉孝围着萧奕云猜了一圈，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除了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出去了一趟外，别的事情却是一无所知。而现如今，萧宇天说他出去玩了，这不由得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我就去了趟天星顶……”萧奕云一听萧宇天这么说，不禁脱口而出，可他话至一半，却又发现周遭目光灼灼，于是立刻又禁了声。

“好哇，阿云，你昨夜还真是出去玩了！”黄奉孝听了这半句，不由恍然大悟，“你跑出去玩儿，怎么也不叫上我们？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个……”萧奕云心思急转，猛然间想起了自己昨夜交代给梁道承的一番说辞。想及此处，一抹忧愁攀上了萧奕云的眉宇之间，他转过身来，微微地低下头，深沉地说道：“昨夜我夜观天象……”

“萧家神算是吧？鬼才信呢！”黄奉孝还未等他说完，便连忙打断了他。

萧奕云听罢，不由有些接不下去了。

蔡寒渊转头看了一眼黄奉孝，复又冲萧奕云耸了耸肩，看那意思显然是在说：“你连阿孝都瞒不住，就想唬住我，恐怕有些难……”

这时，杨子陵将自己的目光投了过来，好奇地问道：“阿云，就你一个人，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玩的？”

萧奕云听到这里，心头一急，连声说道：“谁谁谁……谁说我一个人去的！”

“你不是一个人？”杨子陵和黄奉孝闻言，立刻来了兴趣。

蔡寒渊微微想了想，可是却毫无头绪。

“当……当然不是了！”萧奕云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他们，毕竟，昨夜他故弄玄虚了很久，直把杨子陵和黄奉孝弄得云山雾绕，所以，如今一被戳穿，他反而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和谁？”如此简洁的问话，自然是出自蔡寒渊之口。

萧奕云闻言，眼珠一转，笑了笑道：“你们先猜着，等我回来了再告诉你们！”说到这里，他看向萧宇天道，“二叔，我们走吧！”话音落尽，他也不等萧宇天反应，便自顾自地走出了凌云楼。

萧宇天望了望他的背影，暗自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究竟我是家主，还是你是家主啊？”说话间，他也摇着头跟了出去，整个凌云楼中，就只剩下杨子陵、黄奉孝，还有蔡寒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