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六十章 何为成长

第一百六十章何为成长

灵州，回乐城头，此时，箭雨纷纷，火光遍地。

自那炼狱之火在城外燃起之后，烈阳部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再次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如今，他们倒也并不急着登城了，反而是在鸩羽连弩车射程的边缘，列起了一字长蛇阵。他们人人手中结印，身上燃火，看样子，应是在施着什么法术。

严昌周看到如此情景，大声喝道：“再把石盾给老子举起来，我就不信，他们次次都能将火射过去！”

话音一落，一众天策军将士，便数人成组，从地上拾起了一块巨大的石板，顶在了城墙之上。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道火焰从烈阳部的军阵中喷射而出，就如一条生着无数颗头颅的蟒蛇，吐出了它口中森然的信子。在烈阳部，此招有个名字，曰为“火舌如簧”。

那些火舌笔直射出，直指天策军将士举起的石盾，可是在两者将要碰上的时候，那些火舌却又猛地向上一抬，想要越过众人的头顶。

严昌周见了，连忙喝道：“起！”

天策军将士一贯训练有素，严昌周话一出口，一众将士便已将那石盾升了起来。只不过，那火舌却似长了眼睛般，待见到阻碍来临之时，它们竟然纷纷低头，想要沿着石盾和城墙的间隙，突破这一防线。

但这毕竟不是严昌周第一次见到此招了，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应对之法。

“落！”一声厉喝出自严昌周之口。话音方止，一阵阵“哐哐哐”的声音传来，却是那些石盾，尽数落回到了城墙之上，而那些火舌也俱都被它们压|在了下面，只有少数的火焰漫了过来，落在一众天策军将士的身前，形成了一团团小小的光亮。

严昌周深深地舒了口气，低声嘀咕道：“此番总算没有让大片的火焰漫过来……”说话间，他望向了那些举盾的天策军将士身后。在那里，此时正躺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想来，为了能得到如此有效的办法，严昌周也在职责和仁慈间，做了一些取舍。

“严将军，不若让我下去，再冲杀一次吧！”看着己方甚为被动，兰起臣有些心忧地说道。

严昌周闻言，连连摇头道：“不可，此时烈阳部的军阵之中，有具曦和在，起臣，你未必是他的对手。”话至于此，严昌周顿了顿，复又说道，“如今我们既已知道了防备的办法，便不怕烈阳部的此招，我真正担心的，还是都督那里！”

兰起臣闻言，亦是点了点头道：“但我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传信朔方了。只希望……消息能早些传到都督手里。”

“唉……”严昌周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都督倘若尚在石子岭，一切都好说，但……”

话说到这里，严昌周忽然发现，城下的阵势发生了变化。于是，他也只好中断了话语，转头指挥天策军去了。

……

夏州，沃野泊旁，此时正值午时，三匹快马正疾驰如飞，向南而行。他们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比起穆宁笙西向之速度，却是足足慢了一半有余。

在这三匹马上，坐着两男一女，正是被穆宁笙临出发前，给打发到朔方的那三个姐妹兄弟。

这行在最南边的，是一位一身甲胄的姑娘，她细眉大眼，鼻梁高挺，小口一抹，犹如樱|桃。她头发虽然不短，但却被打理得非常利索。如此娇俏可人，却又显得有几分爽利的女子，除了穆嬅璇，还能是谁？只不过，如今她面上，却是微微含着丝梨花带雨的味道，想来，她刚刚定是哭过。

缀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是一位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他亦是一身铠甲覆于身，一顶头盔扣于顶。然而，不论怎么看，这一身打扮都有些松松垮垮，显然是不怎么合身。他猛地一裹马腹，追上了穆嬅璇，开口说道：“表姐，你怎么又哭了？”听得这番称呼，这位少年的身份，想来亦是呼之欲出，不错，他就是商州商家的二公子，商元嗣。

穆嬅璇听了，连忙伸手在脸上擦了擦，结果她这一擦才发现，她脸上的泪水早便干了。

“你！”穆嬅璇转头看了商元嗣一眼，原本哀伤的表情中，又带了一丝羞恼。她紧着驱马向前赶了赶，再次和商元嗣拉开了一段距离。

商元嗣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心道：“这……表姐又怎么了？”寻思间，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水珠，有些无辜地说道：“我也没胡说啊！你的眼泪都飞到我嘴里了，咸咸的……嗯……还有点香……”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道：“你们两个等等我，我骑不了这么快！”眼见穆嬅璇就要向更远的地方驰去，缀在最后面的那人，心中终是有些急了。

商元嗣闻言，立刻降下了马速。毕竟，曾经有位兄长似的人物和他说过，要让他听他身后这位兄长的话。

可是，走在最前面的穆嬅璇，却似充耳不闻，又似赌气一般地加快了马速，一下子，便奔出了好远。

“表妹！”缀在最后面的那人出声喝道，然而那声音在空荡荡的草原上，却显得很是渺小。但渺小归渺小，他的身份，却是被这声呼唤给揭示了出来。他，就是那曾经不会骑马的商元胤。

其实，这声呼唤，再加上前面的那个喊声，穆嬅璇俱都听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停下来。个中缘由，难以讲清，但想来，她自己应是略知一二的，毕竟，此时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脸上有些微凉。

忽然，穆嬅璇的战马前蹄一矮，她整个人，便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给甩了出去。身体轻盈飘飞，复又重重地落在地上，缀在她身后的商家兄弟见了，失声唤道：“表妹（表姐）！”

恍惚间，穆嬅璇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是觉着身上有些痛，而后便是眼前阳光一黯。她以为她这是要昏过去了，却不曾想，这竟是驱马而来的商元胤和商元嗣，蹲在了她的身旁。

两兄弟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商元嗣有些焦急地问道：“表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商元胤有些奇怪地瞄了他弟弟一眼，虽然他很清楚这小子是在什么时候改的口，但他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会关心起别人来了。

“难道这都是沈兄的功劳？唉……沈兄……”想到这里，商元胤也不禁悲伤了起来。

穆嬅璇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两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看了眼之前她骑过的战马，开口说道：“马儿呢？它还好吧？”

商元嗣一听，看向商元胤道：“大哥，你扶好表姐，我过去看看！”话一说完，商元嗣便向那匹摔倒的战马跑去。

这番动作，看在商元胤的眼里，又让他愣了好久。商元胤知道，经过北疆这一战，他的二弟有了很大的改观，但他却没想到，商元嗣竟会变得如此懂事。

“有时候，成长真的需要死人吗？倘若真是如此，我倒宁愿二弟还是原来的样子。唉……怎么我又……唉，罢了！沈兄，元胤在此谢过了！”想到这里，商元胤不由自主地将眼睛投向了天际，他觉着，在那里，能见到那个熟悉，却又未曾相识许久的身影。

“表姐，没事，只不过有个小坑，马儿不小心陷进去了。嗯……腿好像也没断，就是有些擦伤，走是能走的，跑的话……可能它会疼吧……”商元嗣拉着马缰，将那匹战马拽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说道。

穆嬅璇闻言，深深出了口气道：“虽说相识不久，但也一直驮着我跑来跑去的，我真怕它也出了事……”

商元胤听到了穆嬅璇话里的那个“也”字。他明白，她还是在怀念着，那个和她相识不久的江陵府衙役。其间究竟什么情分多些，他并不知道，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人间的友情，自是不会少了。毕竟，正如穆嬅璇所说，她从小到大，肯耐心和她说那么多话的人，也只有沈碧波一个了。

“表妹，别再哭了，姑父临行前的话，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商元胤望着穆嬅璇那两颗肿成了核桃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穆嬅璇转头看向商元胤，干干一笑道：“不就是不漂亮了吗？漂亮又能怎么样呢？沈大哥，他再也回不来了……”此时，穆嬅璇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不过，她的眼角却滑落了两滴泪珠。

商元胤情不自禁地想将她搂在怀里，好让她尽情地哭一场，然而，未曾想，她却挣开了。

穆嬅璇伸手擦了擦那两道泪痕，抬头看向商元胤道：“表哥，璇儿不哭了！”说话间，穆嬅璇微微摇了摇头，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愈发得坚定了起来，“我穆嬅璇发誓，从今日起，我定要好好练武，等将来父亲引兵漠北，我要亲手为沈大哥报仇！”

她的话音落下时，商元胤忽然觉着，他的这位表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了。此时望向她，看着她那一身铠甲，爽利的头发，商元胤恍惚间，似是见到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表姐你……”就在这同一时候，商元嗣牵着穆嬅璇的战马走了回来。他抬眼看向穆嬅璇，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望，却让他登时呆在了那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觉着，他这位表姐不仅仅是漂亮，而且是很漂亮。

穆嬅璇淡淡一笑，翻身上马，轻轻驱使，缓缓向南去了。

商元嗣咽了口吐沫，看向商元胤道：“大哥，表姐她怎么了？”

商元胤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脑袋道：“你怎么了，她就怎么了！”

商元嗣眨了眨眼，小声嘀咕道：“我？我又怎么了？”

看着商元嗣那疑惑不解的样子，商元胤很是满意地翻身上了马，开口说道：“有一个词，二弟可曾听过？”

商元嗣看着商元胤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也没有说话。

其实，商元胤明明是背对着他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说话，想来，多半是因为，此时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多了不少东西，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吧。

复又过了半晌，因见到商元胤渐行渐远，商元嗣方才开口问道：“是什么？”

商元胤嘴角微微一挑，“啪”的一声，打开了一把不知从何处变来的折扇，头也不回地说道：“成长！”

商元嗣闻言，只觉云山雾绕，却不曾想，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

宥州，一片空旷的草原之上，此时正是阴云密布，天空中，飘荡着飞雪，却是秋天里的一抹冬。

那雪飘飘摇摇，很是缓慢，划过一众天策军将士的肩头，复又落在草原之上，渐渐地累了一层。

穆宁笙伫立于圆阵之中，眼睛警惕地望向四周。这雪，飘了有一会儿了，可是玄朔部的人，却依旧没有出现。穆宁笙不知道他们会从何而来，于是便排了个圆阵，如此方好应付一切的可能。

场间一片寂静，穆宁笙忽地蹙起眉头，心中暗忖到，“嘶！难道说……此间只不过是玄朔部的障眼法，目的便是为了拖慢我们的速度？”想到此处，穆宁笙张口喝道：“全军听令，向西南进发！”

话音一落，天策军便开始转换阵型，行军之时，自然是一字长蛇阵，最为敏捷。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在西北的方向上，天边出现了一道白色的细线。那细线渐渐变宽变大，直到化为两人之高。

穆宁笙眼睛一眯，连忙喝道：“全军听令，锥行阵，西北方向，冲！”

穆宁笙所领的天策军，自然是军中的精锐，命令一出，众将士便很快地摆好了阵形。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积雪尘泥混作一团，飞扬成云。在这片风雪中，一把褐色的尖锥，如箭镞般射向那抹白线。

白线之中，一人坐于雪豹之上。他双眼上挑，犹如吊梢，双瞳墨黑，竖于其间。他头戴暗色丝带，身披白色披风，他生得很像墨寒霖，但却比之年岁大上了不少。他，就是玄朔部的部主，墨时苏。

“豹骑军听令，锥行阵，冲！”墨时苏命令一下，一众玄朔部魔族将士，便纷纷动了起来，摆出了一个同天策军一模一样的阵形。

“嚓嚓嚓……”无数轻微的踏雪声响起，豹子本就轻盈，发出的声音自是不响，更何况，此时，已然是满地积雪。

飞雪盈空，茫茫一片，雪地里忽然鼓起了一把锥子的形状，直奔那褐色的军阵冲去。虽然两者皆是锥形，可那白色的锥子却比褐色的那把，大上了无数倍。

“轰！”

两军相撞，那把褐色的锥子，竟在第一时间里，在那片雪色的军阵中，掀起了无数涟漪。

穆宁笙手握长刀，斜里一扬，刀身竟豁然变大了起来。他猛地向前一挥，一片玄朔部的魔族将士便失了上身，徒留下一头头雪豹，驮着那喷涌着灰白血液的躯壳，急速地向前行着，最终殁在那天策军的阵中。

“炽焰骅骝，栾恒刀，穆宁笙！”墨时苏口中一连说了三个词语，腰间宽刀随之出鞘，直奔穆宁笙而去。

茫茫雪地，本就白皑皑的一片，幽冷冻人，一抹寒气上的异样，本不应该过多地惹起穆宁笙的注意。然而，他终归是沙场宿将，墨时苏宽刀一亮，他便驱刀而去。

一柄刀寒气逼人，一把刀自带红光，两相迎面，却是刀光对着刀刃，本应悄无声息，却因那红光，斜斜上扬，自成楔子，终道是楔光落，对上了秋水寒。

“当”的一声传来，寒气于相交处漫开，缠上了那抹红光，复又随之消散。

穆宁笙勒马扬蹄，倒拖栾恒，回望墨时苏。

墨时苏宽刀轻垂，提豹而起，却是凌空翻身。

“你果然在此！”穆宁笙眼睛一眯，纵然，身边天策军将士同魔族人杀作一团，鲜血不分红白，尽皆飞扬，他依旧驻马而立，云淡风轻。

“呵，但你还是来了！”墨时苏宽刀一晃，提至身前，嘴角微挑。

“你打不过我！”穆宁笙拖刀向前。

“可我部中将士能！”墨时苏挺刀驱马，想来，又是一合。

“当，当！”两声碰撞，此番却是刀对刀，雪刃斩对上了惊天断。有道是：

雪豹骅骝错身拦，

一冰一火各相谈。

栾恒长刀惊天断，

宽刃一抹秋水寒。

惊天断，长刀豁然变宽，一道雪刃自是来不及阻挡，但倘若有两道，纵使你栾恒惊天，我宽刀自是岿然。

两个回合已过，穆宁笙和墨时苏相互分开，自然是略胜一筹多过旗鼓相当。然而，此间玄朔部的将士，却是多如牛毛，一众天策军将士，几番照面下来，却也是人人带伤。

想当初，库结沙中，一万天策军对上整部玄朔部，已然全军覆没；如今，不足五千的天策军，又如何会是半部玄朔部的对手？

穆宁笙即便再厉害，却也只能靠时间，来胜过墨时苏。可此时此刻，他最没有的，便是时间。

灵州等不起，此间更是等不起。

想及此处，穆宁笙手中一晃，竟掏出把通体赤红的弓来。此弓之前便有见过，正是那射魂弓。穆宁笙张弓搭剑，却是两把。他随手指向一众玄朔部的魔族将士，剑光一闪，化为两刃，刃中通红，无血无焰，却恰有两道身影，出落成穆宁笙的模样。

他咬了咬牙，挺刀再进，口中喝道：“对付你，我一魂足以！”

然而，话音方落，他的嘴角却溢出了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