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烈焰焚城

第一百四十二章烈焰焚城

八百里外，贺兰山上，一队队红发骑士驻足而立。他们的脚下，正是灵州的一个小镇，镇子的名字叫作“崇冈镇”。

此时，夜色已深，崇冈镇中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月光，微微看见城池的轮廓。这是一座小城，小土城，那城墙矮得，甚至连云梯都不大需要，便能起身翻过。

这座小镇背靠贺兰山，虽然地处灵州的边境，却也非是唐廷重兵把守的地方。

一名红发骑士驱马而上……等等，那不是战马，而是一头深红色的牛，那牛脸看上去很是凶悍，一对长长的犄角画了个弯，翻至前面，有些张扬。

复又将目光扫过那些骑士，忽地发现，原来这是一队牛骑军。追月军骑的是马，靠得便是马儿飞快的速度；玄朔部骑的是雪豹，倚仗的便是豹子的灵巧。可是，这牛……又要依赖它的什么？勤劳勇敢？还是敦厚老实？这些似乎总与战事没什么关联……

心中存下这番疑惑，那名红发骑士，便来到了一位将军似的人物身边。那名将军眉如火烧云，眼如烈焰炬，一对红色竖瞳，立于双眼之中，充满着激昂的情绪。他的这番样貌，正和之前见到的那位，贺兰山外，一处营帐中的将军一样，想来，他们应是一人。

“部主，下山吗？”那名红发骑士抱拳问道。那名骑士既然以“部主”相称，看来，此间这位将军，定是来自飞扬牧场那三部中，最后的一部了。至于他的身份，烈阳部的部主，还能是谁，不正是一直被墨时苏瞧不上的具曦和吗？

具曦和嘴角一挑，眉心处燃起一团火焰，照亮了一隅。他转头望向那前来问话的骑士道：“焚城吃肉，还是活捉，拿回去献祭？”

那名骑士想了想，不由抚了抚肚子道：“此番活捉了，似也带不回去……”

具曦和瞄了他一眼，笑道：“你饿了吧？”

“咳咳，部主英明！”那名骑士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具曦和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虽不甚偏好人肉，但也并不讨厌。只要是烧熟了，我也不是接受不了。”

“嘿嘿，对属下来说，生的也不错！”那名骑士回答道。

具曦和挑了挑眉毛，瞄了他一眼道：“那你们就找几个人，自己圈一些，省得到时候全都熟了！”

“诺！”那名骑士面上一喜，抱拳应道。

“好了，下山吧！”话音一落，具曦和便直驱战牛而下。待其出了林子，映上了月光，方才发现，这些深红色的牛身上，尽是厚厚的皮毛。

那名骑士闻言，转头喝道：“部主有令，全军下山！”

声音在山中回荡，还未尽落，“隆隆”之声便已响起。漫山遍野的红色战牛倾泻而下，正如溢出火山口的岩浆，温暖而热烈。

沉寂了多年的灵州小镇，终于在今夜热闹了一回。只是今夜过后，却不知此间还要静上几百年，方才能再有一丝人烟。

具曦和一牛当先，直冲土城大门而去。他眉心处的那抹火光，一瞬间便漫至全身，并点燃了战牛身上的皮毛。原来，这些战牛竟然可以这样战斗。

一团团火焰在崇冈镇外燃起，那是烈阳部的牛骑军。其实，在飞扬牧场，这些战牛还有一个名字，便是“火牛”。只不过，这些火牛同“田单火牛阵”中的火牛不同。那里的火牛，皆是尾巴燃火，一场战事下来，死伤殆尽；可此间的火牛，却是全身尽焚，便是身经百战，亦是生机勃勃。

火牛的速度并不慢，成群奔腾起来，山摇地动，气势磅礴。贺兰山，屹立此地，已然不知有多久。上一次，经历如此的动荡，还是数十年前，突厥南下的时候。

此时，入夜已久，崇冈镇的百姓早就进入了梦乡。一间普普通通的屋舍中，一名男子在睡梦中感到了山石崩塌，地陷土裂。惊恐之下，他竟一下子坐了起来。轻轻地揉了揉眼睛，他望向窗外，感觉月色朦胧。

“原来是梦……”缓缓舒了口气，他正欲再度睡去。忽然间，床榻上的一番震动，让他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转头望向四周，不禁发现，这震动的又哪里仅是床铺？房梁，窗子，屋檐……眼前的一切都在瑟瑟发|抖。

“地震！”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他随便捞起一件衣服披了披，用手推了一把他枕|边那人，那是一名女子。

睁开惺忪的睡眼，那女子看向他说道：“怎么了？”

“快起来，地震了！”那男子匆忙地在衣服上系了几下，便下了床。

那女子闻言，亦是感到了床榻上的震动。她慌忙地披上衣服，口中连声说道：“你等等我，马上就好！”说话间，那女子的动作变快了起来。

感受着越来越猛烈的震动，那男子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焦急：“你能不能快点！”

那女子随便在床上拉了根绳子，锁在身上，说道：“你这人就是心急，还不都是你撕的时候不小心！”

那男子听了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出不出去？你不出去，我出去了，这是地震……”

“哐啷！”一声巨响传来，那男子心中一惊，便要推门出去。

那女子见了，也顾不得衣衫上有些地方破了，亦是跳下了床榻。

“瞧瞧你撕的，帮我挡……”那女子下了床榻，便想伸手去拉那男子的袖口，不曾想竟拉了个空。

“吱呀”一声响起，却是那男子出了门。那女子看见他的动作，心中不禁有些愤恨，“外面的男人，终是不如自家的夫君好……”然而，还为等她将这番思绪想完，一股热浪便从门外扑了进来。

她抬头看向门的方向，只见城中街道，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轰轰轰……”无数声巨响在崇冈镇中回荡，城门处一片火光冲天。火光之下，数团火焰向城镇正中奔来，伴着沉重的蹄声，速度却丝毫不慢。

火焰中，渐渐显出一名红发将军的身影，他双手一抬，向两侧射出两道火舌。火舌绕上道路两旁的民居，只一瞬，便漫了开来。

火势滔天，屋舍中甚至未传出一丝的嚎叫，整间屋子便塌了下来。

忽然，一个人影窜到街道上，具曦和双目一凝，手中轻轻一抖，便挥出一杆燃起火焰的枪来。他以为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反抗力量，可事实上，那只是刚刚从屋中跑出来的那位男子。

“噗，呼！”具曦和将枪向前一送，枪尖应声贯入那人身体，只一眨眼，那人便化作了一团火。

一抹肉香飘来，却是那人被烧着了的气味。留在屋中那女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捂嘴惊叫。只不过，由于她捂着嘴，所以声音上，倒是远远不及，那男子的惨叫声大。

她看见那柄枪了，这就说明，此间的山摇地动，根本就不是什么地震，而是敌袭。她的夫君，在北疆当兵，很多年了，都没有回来，而她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她曾听她夫君说过，在贺兰山的北面，还有一座大山，名唤“狼山”。狼山以北，便是突厥的故地，那里唐廷的势力很少，基本上，是被数家魔族所掌控。

魔族便是这般模样吗？一枪透体，烈火焚身。便在须臾之前，她也感受过那种感觉，可她知道，她所感受的那种，死不了人，饶是她喋喋不休地这般唤着，亦是死不了。然而，她眼前的这种，却是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后果为何！

她望向已成火人的那名男子，脚下轻轻向后抹了几步。此时，她不禁有些后悔，倘若她耐得住寂|寞，这些年，没有做过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她的夫君，可能便会专心御敌，那么魔族，便不会来到这座小镇，她也不会见到，眼前的这一幕了。

具曦和同样闻到了肉的味道，他抽回长|枪，驾着火牛走向那团火。此时，火中的喊叫声早就没了，他用枪插起一根长长的东西，撕了下来。虽然它已经尽染焦黑，但通过那形状仍能看出，此物便是那人的胳膊。

具曦和用手将它从长|枪上拿了下来，持枪之手复又一晃，长|枪便不见了踪影。他伸手将那抹焦黑撕开，里面露出褐色的肉来。

一股白色的烟气从中蒸腾而出，带来浓郁的香味。具曦和将它拿近鼻子闻了闻，不禁赞道：“嗯，闻着还不错！”说话间，他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躲在屋子里的那名女子，亦是看见了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她只是听她夫君讲过，魔族人皆是心狠手辣之辈，可她却并不知道，北疆的魔族，是吃人的。

一团火光映在她的双眼，一根冒着热气的灰褐色之物，便就这样被放到了具曦和的口中。

撕咬，咀嚼……那女子很是惊慌，可是除了后退，她却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动作。

具曦和细细地品尝着那条胳膊，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他将那条胳膊拿远了一点，端详了一会儿，撇了撇嘴道：“这东西没什么味道，有啥好吃的！”

说话间，他便回头望向了身后。数片火海当中，不断地穿梭着数不清的红色火牛。那些火牛之上，皆载着红发的骑士。他们四处放火，点燃一间又一间民居。他们人手一件长条形的东西，有的小些，有的大些。有的外面是为黑色，里面却是一片灰褐；有的上面裹着衣服，里面则鲜血淋漓。

他们张开嘴，一口下去，嘴角时而挂着油脂，时而抹着一丝鲜血。舞动双手之间，他们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具曦和将手中胳膊向旁边一丢，抬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暗道：“莫不是……生的会好吃些？”具曦和生在烈阳部，天生便会驭使烈火，所以从小到大，他并没有吃过生的东西。

“哐啷！”一声响动传来，却是那屋内的女子退无可退，撞到了一张案几。具曦和循声看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只不过，这个笑脸看在那名女子的眼中，却是恐怖异常。

她浑身瑟瑟发|抖，如今明明入秋不久，四周又有火焰笼来，她却不知为何，感觉周身上下，尽是寒意。

具曦和手中一抖，长|枪又出。他驱使火牛，冲向那间屋子的大门。及至屋门附近，他手上长|枪一挑，整个屋顶便燃烧了起来。借着火焰的力量，他大手一挥，竟将屋顶掀到了别处。

就在那个瞬间，星光洒下，那女子忽然有些怀念起她的夫君来了。“是啊，他若在，该多好……”一抹内疚盘上心头，然而，还未等她接着去想些什么，她忽然感到右臂一空，紧接着，只听“刺啦”一声，也分不清是衣服破碎的声音，还是皮肤撕裂的响动，一阵剧痛传来，直从肩部漫到整张脸上，复又划至左肩，方才停下。

清风吹来，带着火中热浪，却在她的身前、脸上留下了丝丝的凉意。在她疼得昏过去之前，她轻轻楚楚地看见了一张血淋淋的皮，她知道，那是她的脸。是啊，能干出这些事来的她，还如何能配得上这张脸？

“手撕吗？也好……”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她昏了过去，或许说，她便会就此死去。魔族已然南下，她夫君那里，定也脱不开身。他若不归，她又如何能活？如今没了面皮，便是他回来了，又能如何？

具曦和拿起那只臂膀，在它的上面，还带了一张好大的人皮。那皮白净细腻，看起来很是柔|软，但却极富韧劲儿，否则它又如何在撕裂胳膊的同时，被带了下来？

一股清香传来，却是浮自那脸皮之上，加之撕裂处传来的阵阵血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具曦和将那胳膊举了老高，张口便在那人皮上咬了一下。一缕丝滑|入口，细软而滑|腻，却又不失嚼劲儿。如此享尽露水的女子，皮肤又如何会差得了呢？

具曦和细细地品着，缓缓地点了点头：“难怪东汉末年，鱼脍之风盛行，果然味道出众。”他复又举起那条胳膊，在肩上啃下了一块肉，置于口中咀嚼起来。那肉看似吹弹可破，落入嘴中，却又极富弹|性。一辈子没有吃过生肉的具曦和，今日终也尝到了脍的滋味。

就在具曦和体会生肉味道之时，一阵西风吹来，卷起周边房屋处的火焰，一口气便吞下了此间。具曦和是烈阳部的部主，他当然不畏烈火之灼烧，但他手中那条胳膊不同，毕竟，那曾是纤纤玉臂，如何扛得住炽焰的洗礼。

具曦和看到那条玉臂渐焦，立刻驱使火牛奔向屋外，然而，却终究是晚了一步。愤恨之下，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微焦的手臂，却忽然发现，此时那肉的味道，酥|软油滑，香脆可口。原来，人肉并非没有味道，正所谓因人而异，想来，便是这般道理。

几口下去，具曦和手中便只剩下了两根白骨。他抬眼看了看那张手，有些犹豫，他知道，里面骨头定不会少了，就像凤爪一样。换而言之，那便是鸡爪子。

踌躇了片刻，他终是一口咬了下去，毕竟那味道，相较往常他吃过的人肉，确是略有脱俗。倘若真让他弃之不顾，还是有些可惜。

“突突突……”具曦和口中吐出无数白色的骨头，其中，有五块成片，有些微黑。想来应是裸|露在外，被烈火灼伤的指甲。

打了个饱嗝，具曦和望向周围，火光映入眼帘，化成一片海子。崇冈镇火海漫天，今夜无休；老百姓哀嚎渐哑，永久长眠。有道是：

崇冈小镇落灵州，

火牛焰起踏城楼。

烈阳撕落纤纤臂，

温香软玉作食收。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具曦和目光一凝，他驱牛缓缓寻去，却又紧接着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细细辨了一会儿，他方才深深地出了口气。是啊，如此一个偏远的小镇，如何会有能和他麾下牛骑军相争的人物。

转过了几个弯，具曦和便见到几名红发的魔族骑士，正围坐在一根木桩子周围。他们人手一把雪亮的小刀，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片血淋淋的肉。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什么，时不时地大笑几声，听起来很是爽朗。而在那根木桩子上，此时此刻，正绑着一名少妇，她的双肩裸|露在外，已然血肉模糊，隐约间似是可以看见幽幽的白骨。

“这肉可真嫩啊！”一名红发的魔族将士，一口将那肉片吞入腹中，出声赞道。

在他旁边的另一魔族兵士见到，摇了摇头道：“你懂个屁，这东西要细嚼慢咽！”话音一落，他便将自己手中的那片肉放到了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嗨，我还以为什么呢！我再切下来一块便是！”说罢，他便站起身来，走到那少妇身边。小刀一晃，血光飞溅，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刚好将那魔族将士给吓了一跳。

“啊！”复又一声惨叫传来，那魔族将士从她的肩上，撕下了一块肉来，愤恨地说道：“流了这么多血，喊声怎么还这么大？要不将她杀了算了，杀了不是一样吃？”

周遭魔族将士闻言，俱都笑着摇了摇头。

其中一人说道：“大哥说你懂个屁，还真没说错。这人肉，便是如此活着片下来才好吃，弄死了，味道就变了！”

“啊？还有这么一说？”那名魔族将士闻言，望向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要不，把她嘴堵上？刚才那么一叫，吓了我一跳！”

“呵呵，你又不懂了吧？就得让她叫出声来，这样吃起来才有意思！”另有一魔族将士插言道。

那名魔族将士皱了皱眉，也不再说话，反而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那被其他人唤作“大哥”的魔族将士见了，知道他心中定是不明白，于是出言解释道：“这尖叫吧，可以让人浑身紧缩起来，如此片下来的肉片，方才比较筋道！”

那名魔族将士闻言点了点头，复又将新片下来的那块肉，放到口中咀嚼起来，还别说，真的挺有嚼劲儿的。

“呵呵，你们懂的还挺多的嘛！”具曦和听到他们的这番议论，出言搭话道。

一众魔族将士闻言，纷纷站起身来，抱拳冲具曦和行礼道：“见过部主！”

具曦和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算我一个，让我也尝一尝！”

“部主，请坐！”那名领头的魔族将士，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说道。

具曦和笑了笑道：“你们也坐！”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边，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众人听到，不由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