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牧场秘议

第一百三十七章牧场秘议

星空下，库结沙中，飞扬牧场里人声嘈杂，墨时苏率部归来，此时堪堪翻身落豹，折向那顶白色的帐篷而去，那是飞扬牧场的中军大帐。

翻开帐帘，夺门而入，此时帐中已然坐了三人，正是吕鸿鹄、易行仑和恬颖。墨时苏扫了一眼，一屁|股坐在了易行仑上首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吕鸿鹄见到，不由得莞尔一笑。

易行仑则是转过脸来，瞄了他一下道：“你就不怕老具回来，一把火将你的雪豹烧成黑豹？”

“屁！他敢烧我的豹骑军，我就把他那些老牛，都冻成冰雕！”墨时苏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说道。

“你坐了他的位置，你倒还挺有理哈？”易行仑挑了挑眉毛，笑道。

“啧！嘶……”墨时苏皱起眉毛，看向易行仑，没好气儿地说道，“老易，你究竟是不是跟我一伙的？怎么说话呢？”

易行仑耸了耸肩道：“谁厉害，我跟谁一伙，不好意思啊！”

墨时苏撇了撇嘴道：“你说，我怎么不如具曦和了？”

易行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不到一万的天策军，你怎么打了这么久？全杀掉了吗？”

墨时苏闻言，明白易行仑如此说的意思了，他一瞪眼，看向易行仑道：“你还有脸说，黄世良的骠骑军进来了，你就没探到？我杀，倒是杀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几十个，被骠骑军救走了，这个责任，你来担着吧！”

易行仑一听，眼睛一瞪，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想到，在黄河对岸的黄世良，竟然会为了这两万天策军南渡而来。

看到易行仑脸上的惊讶，吕鸿鹄看向墨时苏道：“墨叔叔，你也不要怪易叔叔，是我让他把探子派到南面去的。”

“嗯？南面一个人都没有，场主，你把人弄到南面去干什么？”墨时苏抬头望向吕鸿鹄，语气中充满着疑惑。

吕鸿鹄闻言，瞥了一眼落在末座的恬颖，复又看向墨时苏笑了笑道：“今夜我追月军便欲南下，我想确认一下，南面是否真的再无阻力。”

墨时苏没有一直盯着吕鸿鹄看，所以他不知道，派遣惑星部南下的建议，是恬颖提的。他挥了挥手道：“场主，此事你太过多虑了。我同天策军交手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身手确实不错，若非我们早在那里做了安排，布下陷阱，我玄朔部的伤亡，可能会更大。所以，依我看，他们当是天策军无疑。”

“哼哼，恬颖姑娘，你都听到了？”易行仑睥睨着恬颖，没好气地说道，“我飞扬牧场玄朔部的损伤，你来担着？”

墨时苏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吕鸿鹄，复又望了一眼恬颖，没有说话。

恬颖微微一拱手，看向吕鸿鹄说道：“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吕场主若是不信我，请便！”

话音一落，墨时苏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猛地一拍胡榻，站起了身子，指着恬颖说道：“你一个人族女子，竟敢指摘我飞扬牧场的不是！若非你是魔尊派来的，我早就将你杀了！”

恬颖闻言，微微瞥了墨时苏一眼，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道：“既如此，我今夜便动身南下，回南疆去了，还望下次来北疆时，我能见到诸位，项上有头！”

“锵！”墨时苏拔出腰间宽刀，直至恬颖面庞。吕鸿鹄顿时觉得有些头大，这个恬颖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讲话如此针锋相对。吕鸿鹄轻轻咳了一声，看向墨时苏道：“墨叔叔，你还是先把刀收一收，我们有话好好说。”

“场主！”墨时苏眼睛一瞪，手中宽刀也不见收，他开口争辩道，“我玄朔部此番死了不少人，若是老易能及时告诉我黄世良的事情，我定不会死伤如此多的部众。依属下看，这个人族女子，其心可诛！”

吕鸿鹄揉了揉颞颥，觉得有点头痛。墨时苏平常脾气还不错，只要不去触他的霉头便好。如今他虽然得胜归来，但却未尽全功，心中定然很是不舒服，而恬颖又话中带刺，如何能让他消停了？略微沉吟了片刻，吕鸿鹄正欲出言相劝，却听到恬颖拱手说道：“吕场主！”

话语一出，吕鸿鹄面上一愣。墨时苏发现恬颖并没有理会他，心中愤恨不已，但她终究叫的是吕鸿鹄，所以他也不好发作。

“你也二十有余了吧？”恬颖看向吕鸿鹄问道。

吕鸿鹄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多想，便回答道：“二十有五。”

“可我怎么觉着，你还和一个冲龄之主一样啊？”恬颖话音很是清脆，但听在吕鸿鹄的耳朵里，却让他心中燃起一丝怒火。

“冲龄之主，你是想说我飞扬牧场，主弱臣强吗？”吕鸿鹄心中暗想，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平淡的模样道：“恬颖姑娘话里的意思，恕吕某愚钝，没有听明白。”

“吕场主，你该不会连冲我一个小女子发火，都不敢做吧？”恬颖扫了一眼吕鸿鹄，复又伸手指向墨时苏道，“你若想杀了小女子，大可下令让墨部主出刀；若是不想，那请你好好把你口中的命令，跟这个家伙讲清楚，我可不想辅佐一个暗弱的君主！”

墨时苏听到恬颖再度出言不逊，本想一刀劈将过去，可当他听到她后面的那半句话时，他忽然发现，刚才自己好像有些放肆了。于是他连忙将刀收了起来，退回到了胡榻边，低着头颅，也不敢坐下。

吕鸿鹄见到如此情景，不禁对恬颖的手段，产生了几丝佩服。他清了清嗓子，看向墨时苏道：“墨叔叔，你还是先坐下吧，我们接着商议便是。”说话间，他复又将目光投向恬颖道，“恬颖姑娘，你也请坐。”

墨时苏抬头看了一眼吕鸿鹄，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缓缓地坐回到了胡榻之上。他生怕吕鸿鹄听懂了恬颖话里的意思，从而追究他的不敬之过。毕竟，他是飞扬牧场的三大元老之一，场主的位置，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很神圣的。

恬颖见到墨时苏坐了回去，她嘴角一挑，亦是缓缓坐了下去。

易行仑瞄了墨时苏一眼，复又看向恬颖，他忽然觉着，总和这个人族女子作对，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想及此处，他缓了缓语气，冲恬颖说道：“恬颖姑娘，方才易某出言，若有逾越，还望海涵。但派我惑星部南下之事，还望姑娘给我们一个交待。毕竟，老墨他们部里，这一次，死了不少部众。”

恬颖瞥了易行仑一眼，嘴角一翘，轻声说道：“易部主，你的态度，变得倒是快啊！”

易行仑听罢，心中不禁气恼，但见过刚才那一幕，他也不敢再轻易惹她，所以只好默不作声。

吕鸿鹄看了看易行仑，又将目光投向恬颖。他忽然觉着，这个姑娘还真是一个得饶人处不饶人的主。

恬颖见到吕鸿鹄投来了目光，于是出言说道：“场主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吕鸿鹄轻轻咳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他知道恬颖非常善于窥探别人的心思，但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投去了一个眼神，可她，却完全明白了。

“呃……黄世良特意派兵来救，难道还不能证明，这是两万实打实的天策军吗？”吕鸿鹄皱眉问道。

恬颖闻言，淡淡一笑，反问道：“场主是如何作想的？”

吕鸿鹄眼睛微微一眯，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两万天策军进入库结沙，凶险异常，黄世良为了给唐廷保存实力，故而，摒弃前嫌，率骠骑军来救，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还是那句老话，穆宁笙也在北疆打过仗，他并不是傻子。两万天策军，乃是唐军阻挡我魔族南下的中坚力量。既然他敢将天策军派到库结沙，定有万无一失的法子。否则，场主，你不觉着穆宁笙，有些太过草率了吗？”恬颖看向吕鸿鹄说道。

“这个……”吕鸿鹄明白，恬颖口中那万无一失的法子，最终将这两万天策军葬送在了此处。可是，这真的就只是穆宁笙的一时疏忽吗？

“场主既然想不明白，那好，我们就先不看如今得到的结果，再来思考一遍此事，如何？”恬颖开口问道。

吕鸿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假如说，穆宁笙要出兵库结沙，按照常理，他定有万全之策。身为同僚，黄世良对穆宁笙的了解，肯定要多过我们。那么，连我们都知道，这两万天策军不会有事，黄世良为何还会不知道呢？虽然说，最后结果确实和我们预想的不同，但我们且先不看它。”恬颖抬起她的纤纤玉手，在面前晃动了一下。

“如果说，黄世良明知道……”吕鸿鹄皱起眉毛，想了一下，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舒展眉毛说道：“恬颖姑娘，你的意思是说，黄世良见到这两万天策军入了库结沙，料定他们会出事，所以才遣兵来救？”

“正是如此！”恬颖点了点头道，“如果说，穆宁笙领兵打仗，小心谨慎，不会出丝毫差错，可黄世良依旧遣兵来救，那么，便证明了，这两万天策军出事，定在穆宁笙的计划当中。”

话音一落，飞扬牧场的其他三位，眼睛俱都猛然一睁。他们觉着，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那可是两万天策军，关中没有了这些人，他们魔族便可长驱|直入，这对唐廷来说，将是一场灾难，穆宁笙这究竟是想要干什么？他不打算在唐廷干了，想投靠魔族吗？

见到吕鸿鹄他们面上的惊讶，恬颖眉毛一挑道：“吕场主，你们怕是真把这两万人，全当成天策军了吧？”

话音一落，吕鸿鹄的脑海中，便像被打开了一扇门一样，豁然开朗了起来。穆宁笙既然肯让这两万人来送死，那么便可说明，这两万人死光了之后，他手中还有力量，可以对付魔族。假如说，这力量非是来自武林，那便说明了，穆宁笙手中，还有天策军。以此推之……“恬颖姑娘，你是说，这两万人里，还混了别的人？”吕鸿鹄开口说道。

恬颖转头看向易行仑道：“易部主，刚才场主吩咐你派去胡洛盐池的探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这……”易行仑转头向帐外望了一眼，心中也有了一丝焦急。

就在这时，白色帐篷的门帘被一人掀开，一名惑星部的探子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禀场主，属下方才去了胡洛盐池，那里的天策军营帐，早便撤走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吕鸿鹄闻言，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他觉着，这营地撤得有些快了，倒是让他查不到丝毫的端倪。

“哼，撤得倒是快！”恬颖轻笑一声，开口说道。

“恬颖姑娘，如此一来，我们如何才能……”吕鸿鹄话还没有说完，恬颖便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语。

“吕场主，想来此间的主事之人，有些自作聪明了！”恬颖摇头说道。

“哦？怎么说？”吕鸿鹄问道。

“场主可还记得，我们的探子是什么时候派出去的？”恬颖问道。

“当然是我击退天策军的时候……”话至于此，吕鸿鹄忽然止住了声音，他有些反应过来了。天策军败退的消息，按理说并不会比他派出的探子，更早地到达胡洛盐池。倘若胡洛盐池营地中的人，不知道天策军已然败了，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撤退呢？除非……“姑娘是说，这营地中的人，在未打起来之前，便知道这两万天策军会输？”吕鸿鹄开口说道。

“正是此理，依我看，他们很有可能，是怕我们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匆匆离去，以防被惑星部的探子，看出问题。”恬颖回答道。

“如此说来，恬颖姑娘是觉着，还有一部分天策军，藏在这些人当中？”吕鸿鹄皱眉问道。

恬颖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场主，按照你的说法，进入库结沙的两万天策军中，定是掺了不少的北疆兵。场主和他们交战过，可曾有发现，丝毫的端倪？”

吕鸿鹄不知道她这究竟是在讽刺他，还是想要提醒他什么，总之，他有些语塞。

恬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连场主都看不出来，进了库结沙的天策军，有些是北疆兵扮的。那么，惑星部的探子，如何还能看出来，胡洛盐池的那些人，是天策军扮的？”

“若是我们南下时，先攻胡洛盐池的营地，他们岂不就露馅儿了？”墨时苏出言争辩道。

恬颖转头望向他，缓缓说道：“且不说我们南下需得藏匿踪迹，单说墨部主你脑袋一热，杀入了胡洛盐池的营地……”

“你！”墨时苏闻言，又想拔刀，可是方才他已经吃到了教训，所以这一次，他才没有冲动行事。

吕鸿鹄听了，差点没有笑出来，“这丫头，年岁不大，倒还挺记仇的！”他心中如是暗想，嘴上却说道：“恬颖姑娘，墨叔叔也是我飞扬牧场中的元老，你还是嘴上积点儿德吧！”

恬颖听罢，竟然笑出了声，她蹙着眉毛，有些好奇地看向吕鸿鹄道：“吕场主，我为魔族办事，手上沾过不少人族的鲜血。既然我连手上都没有积德，嘴上积德又能有何用？”

吕鸿鹄听了，暗暗咽了咽吐沫，他这还真是有些自讨没趣了。

见到她不听劝，吕鸿鹄也不想再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于是他开口说道：“姑娘说，杀入胡洛盐池怎的？”

恬颖见他服软了，于是接着说道：“只要你们大军一至，他们四散而逃，难道还藏不住他们天策军的身份？更何况，他们若真的是天策军，难道就不会早在营地中设了陷阱，等你们一头扎进来？”

“呃……”吕鸿鹄迟疑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急着撤呢？”恬颖两手一摊问道。

“还望姑娘直言！”吕鸿鹄冲恬颖抱拳说道。一旁墨时苏和易行仑看在眼里，额上的青筋又突了两下。让他们的场主行礼，这小丫头倒是好大的架子。

恬颖扫了那两位部主一眼，嘴角一挑说道：“身份场主看不出来，但总有场主能看出来的，你要不要猜猜，那是什么？”

吕鸿鹄皱起眉毛，想了一会儿。忽然间，他回忆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则故事。那是战国时期的一件事，讲的是一对儿师兄弟，各为其主，相互斗法的故事。这个故事，有一个名字，叫作“增兵减灶”。不错，倘若无法与之短兵相接，仅看遗留下来的灶迹，确实很容易被迷惑，但如果真的短兵相接，士兵的数量是最难以隐瞒的。

“姑娘是指人数？”吕鸿鹄眼前一亮，回答道。

恬颖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按照姑娘的说法，难道是我惑星部的探子看错了？”易行仑出言问道。

恬颖耸了耸肩道：“易部主，你们惑星部的探子，终归不敢露了踪迹吧？既如此，他们远远地一望，又能看清个什么？”

“呃……”易行仑有些语塞，但他不想认输，于是连忙说道，“那也无法证明，是北上的两万天策军有问题啊！就不能是北疆军那边虚张声势？让我在此间不敢南下？”

“呵呵……”听到这里，恬颖笑了，她缓缓说道，“穆宁笙倘若当真如此用兵如神，以两万天策军将士的性命，换取我们逡巡不前，我还真有点佩服起他的大胆了呢！他就不怕你们一个不小心，没看出他的用意？”

其实，恬颖的这句话里，充满了讽刺。她想说的并不是飞扬牧场之人，因为不小心，从而没看出此事来。她真正想说的便是：“就你们这帮蠢货，能想到这么深的地方，才有鬼了呢！”

墨时苏和易行仑眨了眨眼，没太反应过来，但吕鸿鹄却明白了。他轻轻咳了两声，化解了尴尬，方才说道：“恬颖姑娘所言有理，北疆兵那边做了手脚，毫无用处，只会徒惹我们猜忌。如此说来，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那两万北上的天策军了。”

恬颖闻言，也没有说话，亦没有点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