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南下北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南下北上

“喂，你这么骑马，没等回卢子关，马就累死了！这不是你的炽焰骅骝！喂，喂！你听到没有？”草原之上，穆嬅璇和商元嗣一路向南，奔驰而去，然而，穆嬅璇毕竟先一步于他，一直都比他快了一个马身，故而，他才如此说道。

穆嬅璇闻言，也没有回话，但是马儿的速度倒是慢了不少，商元嗣一下子便追了上来。

他侧过头来，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他不明白，按常理来论，这女的不应该顶他两句吗？然而，这一看，他却呆住了。

梨花带雨，满脸泪痕，这还是那个娇俏调皮，天真烂漫的表姐了吗？商元嗣咽了口吐沫，轻声说道：“表……表姐……你怎么了？”

穆嬅璇闻言，方才反应过来，商元嗣已经追了上来。于是她慌忙地擦了擦脸，转过头来，冲商元嗣笑了笑道：“嗯，没什么，沙子进眼睛里了。”

这一串动作，商元嗣有好几处都受不了。这大概是穆嬅璇第一次冲他笑得这么温柔，曾几何时，两个人还吵得不可开交，用死对头来形容，似乎也不为过。而这另外一点，沙子进了眼睛里，会哭成这样？这是什么东西，插眼睛上了吧……而这最后一点，“是老子被你扬了一脸土，好不好？我的眼睛里，才是真进了沙子！”商元嗣心中虽然不满，但穆嬅璇毕竟是哭了，他不好和她顶嘴。

“姐姐，要紧吗？”违心之话往往都是这么说出口的。

穆嬅璇闻言，有一些意外，她摇了摇头，抬头向前面看了一眼道：“到前面河边休息一会儿吧，我要看看地图。”穆嬅璇和商元嗣一路向北，复又折返向南，其间方向一点儿都没偏，如此想来，此处的河流，应是乌水。

商元嗣闻言，点了点头，扬鞭策马。

穆嬅璇见到，亦是有样学样，口中喃喃道：“你这小子，还真想让你表姐，眼睛里进沙子啊！”是了，刚刚这样扬鞭策马，掠过商元嗣的，可不就是她嘛！

二人下了马，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穆嬅璇手一晃，便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张牛皮卷，上面画着山川河流，标着一座座城池。没错，这就是穆嬅璇口中的那张地图。

商元嗣坐在他旁边，也没看地图，反而是望着她的脸。

过了一会儿，穆嬅璇觉着旁边有人看她，于是转过头去。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商元嗣咳嗽了两声道：“你你你，你不是看地图吗？”

“那你在看什么？”穆嬅璇有些奇怪地问道。

商元嗣想了一会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笑了笑道：“嘿嘿，我也在看地图！”

穆嬅璇脸上哪来的地图？废话，当然是她刚才用泪水在脸上画的啦！

穆嬅璇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而，她想了片刻，便明白了。她脸上一红，连忙用手在上面擦了又擦，口中说道：“你这个混小子，看什么看，不许看！”话一出口，她似乎又觉着哪里不对，于是连忙解释道，“咳咳，那个，我脸上又没有地图，有什么好看的，不许看！”

商元嗣见她这么个反应，不禁觉着好笑，但却非是往常的嘲笑。他咧着嘴，望向穆嬅璇道：“其实，表姐你，也没那么讨厌！”

“我当然……”本来穆嬅璇想说“我当然没那么讨厌”，可她转而一想，不由觉着，自己若不是招人讨厌，为什么到头来，却没有什么朋友。想到这里，她轻轻一叹道：“唉，我也就只有沈大哥这么一个朋友……”其实，她自己也不大知道，沈碧波到底是她的朋友，还是什么别的。

“姐，你怎么又……”看来，商元嗣似乎有些开始喜欢上这个称呼了。

穆嬅璇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她低头看了看地图，忽然笑了说道：“你这小子，现在倒是唤得勤了！”

“呃……”商元嗣其实自己没有感觉到，但回想一下，还真是这样，他清了清嗓子道，“我那是看你哭了，同情你！”

“好好好，你说同情就同情吧！我也同情同情你，今夜就在朔方县过夜吧。省得马死到半道上，我们只能露宿荒野了！”穆嬅璇瞄了他一眼说道。

“什么叫同情我？我又不是马……”商元嗣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若是想，去宁朔县也行，反正我还不是很累。”穆嬅璇收起地图，站起身来。

商元嗣见到，连忙攀住她的手臂道：“姐姐，我看我们还是在朔方过夜吧！”说话间，他还向四周望了一圈道，“我听说，草原上，有狼！”

穆嬅璇见他这番表现，撇了撇嘴道：“就你这样，还上战场呢？”

商元嗣一听，将手一松，不满地说道：“我那是在为你着想！”

穆嬅璇闻言，不禁气笑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挑起眉毛说道：“为我？”

商元嗣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对啊！”

穆嬅璇翻了翻白眼道：“商二侠给我解释一下呗！”

“为什么是二侠？”商元嗣本来对“侠”这个称呼还挺满意的，可是，“二”是什么鬼？

“你二呗！”穆嬅璇听他问起，连连摇头。

商元嗣当然不会如此便承认这样的“二侠”，他瞄了穆嬅璇一眼道：“表姐，你还不知道呢吧？”

穆嬅璇一愣，看向他道：“我不知道什么？”

商元嗣坏坏一笑道：“脸上有水的时候，吹太多风，对皮肤不好！”

穆嬅璇闻言，连忙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口中连声说道：“就朔方县了！”

商元嗣见到她的动作，呲牙暗笑了两下。他忽然觉着，这个表姐不仅不讨厌，还开始有些可爱了。

契吴山下，沃野泊旁。

“碧波，走吧！”石兴易拍了拍沈碧波的肩膀说道。

沈碧波闻言点了点头，略微收拾了一下身边的东西，翻身上马。只不过，他的眼睛还向南面望了望。

石兴易见到，微微一笑道：“说真的，舍不得，就回去吧。毕竟，穆姑娘是都督的女儿，你回去了，想来他也不会怪你。”

沈碧波也笑了，他回过头来，看向石兴易说道：“我仅是觉着，如此让他们两人回去，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石兴易摇了摇头道：“呵，还是舍不得！我不管你了，传令，出发！”话音一落，石兴易身旁的几人便策马而去，诸如“整军”、“出发”等字眼，又在人群中响了好几遍。

沈碧波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南方，心中自嘲一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便是小妹，我都还没叫过她‘燕儿’呢！唉，这个小丫头……璇儿？呵……”想及此处，沈碧波摇了摇头，一夹马腹，来到了石兴易的旁边。

石兴易手执马鞭，指来指去地喝道：“动作都快点儿！就这样，遇到魔族，都是个完！”

其中有几个已经站好了的士兵，听到他的话，笑了笑道：“哈哈，将军，反正兄弟们早都把命豁出去了，完就完呗！死我们几个，正好还北疆安宁。像我们这种没家室的兵痞子，如此做，也算为下辈子积了点儿德吧！”

“哈哈，就是就是！到时候，老子定要投到一户富贵人家去！”

“就你那长相，别一出娘胎，就把你娘吓死了！”

“这有什么，老子下辈子就不能换个样子？”

“那万一换不了呢？”

“换不了，老子就……切，瞧瞧你那德行，还有脸说我呢！”

“我又没说我要投个富贵人家！”

“那你想做什么？”

“呃……我想想啊，猪吧！吃完睡，睡完吃，多好！”

“哈哈哈，猪？亏你想得出来！吃完睡，睡完吃，好是好，但死得快啊！”

“切，说得好像……呃……”

话止于此，场间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位士兵想说的是什么。猪？猪是死得快。但如果魔族一日不除，北疆连年战乱，就算你是个人，难道死得就不快了吗？即便你是富贵人家的，又能怎么样？卢子关一破，魔族长驱|直入，进取长安，饶是那些世家大族再有钱，魔族人也不需要啊！尤其是北方的吕氏魔族，人家可是玩牧场的，他们的牧场可以养马、养牛，同时，也养过人……

看到场面冷了下来，石兴易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道：“臭小子，胡说什么！我说的是九死一生，没听到，还有一生呢吗？谁说都会死了！”

“对对对，将军说得没错！”那个刚才将场面变僵的士兵开口说道，“我们就是那一生，让魔族去当那九死吧！”

“对，说得好，让魔族见鬼去吧！”

“你个笨蛋，魔族里面就有鬼！”

“咳咳，那就先把他们都变成鬼！”

“然后呢？”

“呃……”

“傻了吧？”

其余众人听到这里，尽皆笑了，其中也包括石兴易。沈碧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也翘了翘。他知道，此间天策军中的每一位战士，可能都明白，此番北上，有去无回。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时机，好好欢笑一番？至于为什么没人胆怯，没有人退缩？想来，胆怯皆是有的，若不然何须欢笑？但退缩却是绝不会有的，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一退，死的就不只是他们了。

许是因为石兴易也知道，此番的下场，所以他也没有阻止这些士兵们的散漫，等了一会儿后，见得所有人都收拾妥当了，他方才开口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出发！”

众将士闻言，笑声一止，他们深知，玩笑是玩笑，战争是战争。

沈碧波见到如此场景，眼中一亮。看来，天策军中，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兵士，此番同魔族，未尝不可一战！

蹄声阵阵响起，长龙呼啸而过，沿着平静的沃野泊湖岸，向北而去。泊中涟漪四起，许是马蹄溅起的泥草，落入了湖中。

与此同时，沃野泊对岸的一处草丛中，有一道绿色身影一闪而过。若非是弄出了些响动，常人还真是难以发觉。至少，沈碧波他们，是没有发现。

白于山阴，卢子关，数个时辰之前。

“胤儿，胤儿？”卢子关上，城楼之中，穆宁笙望着商元胤开口说道。

此时，商元胤正懒塌塌地斜躺在一张胡床上，眼中仅是呆滞的目光。想来，他多半是因为归途中骑了赤炎，所以耗尽了心力。

见到他没有反应，穆宁笙翻了翻眼睛，向房梁瞄了一眼道：“去，唤人取桶水来！”话音一落，门外响亮地道了一声“诺”，一个白影转瞬消失。

不过，似乎正是这声“诺”的缘故，商元胤缓缓地反应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房顶，又向旁边看了看，口中喃喃道：“我这是在哪？”

穆宁笙一听，抿了抿嘴道：“城楼里！”

“嗯？”商元胤闻言坐了起来道，“我不是在马背上呢吗？姑父，这是怎么回事？”

穆宁笙撇了撇嘴道：“本来见你骑马入了关，我还想表扬你一下。结果你这混小子，竟在马背上呆住了。若不是我让人把你抬进来，今夜你就在马背上过夜吧！”

商元胤闻言，抻着脖子向城楼外面看了看，口中问道：“过正午了吗？”

“还没呢！”穆宁笙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刚才的那个声音道：“将军，水打好了，就放在门外。”话音一落，“吱呀”一声响起，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再次落在了梁上。

商元胤一听，转了转眼睛，看向穆宁笙道：“姑父，你打水干什么？”

“想泼你呗！”穆宁笙笑着说道，“不过，现在用不上了，你去用它洗洗脸吧！”

“哦！”商元胤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不一会儿，商元胤便在门口探出了个头来，说道：“姑父，你要找我议事？”

穆宁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商元胤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容我去把折扇拿来！”

“早就拿好了，在我这儿呢！”穆宁笙拿起一柄折扇，晃了晃说道。

商元胤见到，面上一笑，走了过来，将它夺到手中道：“哈哈，还是姑父知我！”

穆宁笙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道：“我若知你，出关前，我就把这桶水准备好了！”

商元胤闻言，面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穆宁笙看在眼里，也是无奈。

“啪”一声折扇打开的声音响起，商元胤看向穆宁笙说道：“姑父，想商议什么？”

“明日出征的事！”穆宁笙眉头微微一皱，开口说道。

“出征？”商元胤摇了摇手中折扇，思忖了片刻方才说道，“姑父，你是怕吕氏魔族的探子，已然来到朔方以南了吗？”

“岂止是朔方以南，我甚至都怀疑，关中也有他们的探子。”穆宁笙面上一苦，口中说道。

商元胤眼睛转了转，复又定住，开口说道：“姑父说得有理，若不然，缘何我们北出长安之后，吕氏魔族在丰州，便再也没出过动静；而我们一在卢子关停下，他们便围了永丰。”

“不错，所以，明日出征，我们需得慎之又慎！”穆宁笙点了点头道。

“唉，早知道如此，今日便该同沈大哥他们一起北上的！”商元胤一合折扇，单手握拳，击于另一掌中说道。

“非也非也！胤儿，你要知道，兴易他们的队伍是要急行军的，身上不能带太多的粮食。而我们则是要一直候在石子岭，粮食不能带得像他们那样少。否则，到时候和魔族打起来，我们手下的兵士，不一定有足够的实力和他们抗衡。而且，若是吕氏魔族进袭灵州，我们可能还要长途奔袭，前去支援，倘若到时候，士兵饿了好几天，这还怎么奔袭？”穆宁笙摇着头说道。

商元胤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穆宁笙说道：“姑父，你说他们魔族的那些探子，南下，是不是仅是为了探这两万天策军的行踪？”

穆宁笙闻言，眼睛一眯，缓缓说道：“胤儿，你是说……他们都北返了？”

商元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穆宁笙沉吟了片刻，亦是不语。

“姑父，你可知道吕鸿鹄是个什么样的人？”商元胤抬起头来，看向穆宁笙说道。

穆宁笙摇了摇头道：“当年他执掌飞扬牧场的时候，年仅十五岁。而且，那个时候，整个吕氏魔族，又撤往了漠北。此人性情，我当真是不知道啊！”

商元胤再度沉吟了片刻，手中的折扇，不断地敲击着掌心。忽然，他眼前一亮道：“有了！”

穆宁笙闻声看向他，只听他接着说道：“姑父可还记得，表哥他们去灵州的时候，是怎么装扮的？”

“当然是装扮成卢子关的守军了！”穆宁笙自顾自地说道。

“姑父，卢子关守军五千，如今尽数前往灵州。魔族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他们也知道，这守军不在卢子关内了吧？”商元胤一展折扇，笑着说道。

穆宁笙听罢，眼中光彩一闪而过道：“好计！”话音一落，他抬头看了一眼梁上，开口吩咐道，“去，传我命令，遣人去罢交、塞门镇、宁朔等地，连夜调兵过来，驻守卢子关！记着，告诉他们，动静弄得响一些！”

“诺！”一声回答响于门外。也不知道这些白衣人，为什么明明方才还在梁上，结果连人影都没有闪过，就跑到了屋外。

“我两万天策军尽数北上，卢子关乃是进入关中的要道，如何能不遣重兵把守？胤儿，你这招，玩得漂亮！”穆宁笙笑着看向商元胤，眼中充满了赞许。

商元胤摇了摇头道：“如今用了此计，虽可让魔族探子以为，此时此刻，我卢子关内确实是没有守军，而且两万天策军已然尽数北上。但我们这五千人怎么过去，还是个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