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八十八章 拜入薛府

第八十八章拜入薛府

既然已经答应和孙慕唐吃饭，即便他姓孙，沈碧波也只能受着了。好在，吃饭的时候，两人的话并不多，所以没多久，便吃完了。想来，多半是那孙慕唐，也有些饿了。

两人吃过那一顿，午饭不及，晚饭不到的饭食后，便出了酒楼。

沈碧波冲孙慕唐拱了拱手道：“大兄……孙……大兄弟，如今你找回了宝石，便要返乡了吗？”说话间，沈碧波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觉着称其为“大兄弟”舒服些。

孙慕唐一听他的话，便明白了：“沈兄弟，若不喜欢‘孙’，唤我‘慕唐兄弟’亦可！”

沈碧波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复又拱了拱手道：“还望慕唐兄弟宽宥！”

孙慕唐笑了笑，表示无碍：“我确实也更喜欢‘慕唐’这个名。至于返乡，你瞧我这一大袋子的宝石，还没卖出去呢，还不打算走啊！”

沈碧波看了一眼骆驼背上的宝石，点了点头。

“不过，我若赚了钱，打算返乡，还有一事想求求沈兄弟你啊！”孙慕唐也学着沈碧波的样子，作了个揖，只不过有些滑稽便是了。

沈碧波不经意间，将目光从孙慕唐的身上挪开，因为他觉着，再看一会儿，怕是要笑出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慕唐兄弟请讲！”

“我想出钱，请沈兄弟护送我回去。”孙慕唐开口说道。

沈碧波闻言，面露难色。

“重金！请沈兄弟如此的豪人，我定会出足够的价钱！”孙慕唐看懂了沈碧波面上的神色，连忙说道。

沈碧波摆了摆手，冲他说道：“不是钱的事，我乃官府中人，自有公务在身。到时候，慕唐兄弟欲返乡，我怕脱不开身。”

孙慕唐闻言，眼中一亮，道：“想不到，沈兄弟还是管爷？没事儿，到时候，沈兄弟若有公务，自忙公务便是；但若管府不要你了，我再来请你！”

沈碧波闻言，差点没拔刀当头劈去。正常人见到别人当官，只要不是深仇大恨，都是恭祝高升。这家伙倒好，话没说两句，倒先祝别人被贬官，也是够奇的了。想及此处，沈碧波忽然觉着，这位慕唐兄弟姓孙，似乎有些理所当然了。

不过，心中虽然波澜四起，但面上总要搭话。于是，他说道：“一定一定！”可他心中想的却是：“一定个鬼啊！”

“好，那如此，我们便说定了！我还会再在长安待一阵子，沈兄弟若想来找我，可到城中春华阁旁的那间客栈！跟掌柜的说，‘找老孙’便是！”孙慕唐冲沈碧波说道。

沈碧波一听孙慕唐又提起了‘孙’，也感到有些无奈。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于是，他只好说：“有空，定会去寻慕唐兄弟的！”

“如此甚好！那么，我们有缘再见！”孙慕唐再次拱手一礼，这下沈碧波躲也躲不过去了，没办法，只有在回礼的时候，狠狠地低下头，不去看他。

看向孙慕唐牵着骆驼，渐渐远去的背影，沈碧波在心中暗道：“这一天，也真是够可以的了。”

沈碧波是午时到的四方部，在里面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加上和孙慕唐吃的这顿饭，此刻已然近乎傍晚。不过，薛伯潜薛侍郎的府邸，似乎并没有那么难找，随便找了几个人，好像都知道，究其缘由，却是薛伯潜曾经在京兆尹的手下，干过一段时间。

长安薛府的门庭，并不算高，整间宅院看起来也不大，甚至比襄阳的薛府，还要小上一些。沈碧波看了看薛府周围，方才明悟，这间宅院显小的原因，原来却是它周围的那些高门深宅，太过显眼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过后，同在襄阳时一样，薛府中露出了一个小厮的脑袋。然而，不同的却是，这位小厮说话的时候，颇为恭敬，就像沈碧波是哪里来的大人物似的。

沈碧波略微想了一会儿，便理解了他的这番作为。在襄阳，薛家算是仅次于黄、蔡两家的世家，府里的下人，自然理直气壮；而在长安，随便揪来一个当官的，或许最差，也和那侍郎的身份平级，宅中奴仆，当然不敢造次了。

“在下，江陵沈碧波，求见薛侍郎薛大人！”沈碧波拱了拱手说道。

那府中下人，先是一愣，转而上下打量了沈碧波一番，开口说道：“你等着，我去问问老爷！”话音一落，也不待沈碧波应答，他便“哐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只用来形容鹰少离手下的那些乌影卫，还是略微狭隘了一点儿。沈碧波嘴角一挑，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下人如此，就不知主人如何了？”

正在沈碧波自嘲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除了刚才那个小厮，还有一人。那人身穿一身寻常的锦衣，个子较高，面色红润。他五官算不上有特点，但眼神却很明亮。不过，因为他头发有些微白，所以看上去倒是颇为和蔼。

“碧波，可是刚到？一路上还好？”那人见门一打开，便走上前去，拉住沈碧波的胳膊，嘘寒问暖起来。

沈碧波闻言一愣，他想过无数种见面的情景，可是这般自来熟的初遇，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薛……薛大人？”沈碧波一边迟疑地说着话，一边看向刚才开门的小厮，只不过，令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位小厮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谦恭的神色。

“欸！碧波贤侄，如此称呼我，就太过见外了。我同爽节乃是兄弟，你和爽节又情同父子，你唤我声‘伯父’便是！”听此人这么说，看来他就是薛伯潜无疑了。

沈碧波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我这哪是见外，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想到这里，沈碧波面上微露迷茫之色，这倒让薛伯潜看了个正着。

他手一拍额道：“哎呀，忘了忘了！也不知道是见到碧波，太过兴奋，还是我岁数大了，我竟忘了通姓名！”说到这里，他手一松，放开了沈碧波，微微一揖道，“我就是薛伯潜！”

沈碧波算是被这番见礼，彻底打蒙了。他见过先称兄道弟，然后互通姓名的事情，江湖儿女，常为之；他也见过，称兄道弟之后，第二日便不认识了的，那是喝太多酒，醉了。可如今这位薛大人，一没喝醉，二称“伯侄”，确实是他第一次见。

不过，蒙归蒙，所谓入乡随俗，薛伯潜是这种风格，沈碧波也只能拱手回礼。只不过，在回礼的同时，他瞥见了那小厮脸上的惊异。想来，如此热情，是这位薛大人的常态，只不过，令那小厮没有想到的是，沈碧波和他家主人的关系，居然这么近。

“走，碧波，我们屋里说！”薛伯潜没等沈碧波作完揖，就拉起他往屋里走，一边走，他还一边冲刚才那小厮道，“去，吩咐厨房，弄些上好的饭食来，再弄两坛好酒！”那小厮闻言，领命而去。当然，也自是有其他下人，去打理门外的云雪。

沈碧波见到，连忙说道：“薛大人，我……我这……”

他话还没有说完，薛伯潜便皱起眉头，看向了他道：“嗯？”

“啊，薛伯父……呃，伯父，我这刚在外面吃过！”沈碧波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一见面，便如此称呼，确实有些太亲近了。不知为何，沈碧波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穆嬅璇。

“无妨，年纪轻轻，自要多吃一点！”薛伯潜笑了笑，复又说道，“就算吃不下，陪我喝两杯，总可以吧？”

沈碧波闻言，连忙拱手说道：“自当相陪！”

薛伯潜见他如此谦恭有礼，笑道：“碧波，不必如此拘礼，就把此地，当作家中便好！”薛伯潜顿了顿，复又说道，“可惜南荣随他娘，去他外公那里了，不在这儿。不然，你们哥俩，可以好好见见！”

“南荣又是谁？”沈碧波心中疑惑，但从薛伯潜的口气中，他也听出来了，这位“南荣”兄弟，多半便是薛伯潜的儿子。

二人入得厅堂，不一会儿，酒菜饭食便上来了。薛伯潜，自己倒了碗酒，向沈碧波一举道：“想当年，我同爽节在襄州，便是如此饮酒，纵论天下大事啊！而如今，我在朝中，他在地方，却是多年未有一见啦！”

沈碧波听了此话，便知道兰爽节同这位薛大人，相交莫逆。于是，他也自己倒了碗酒，端起来向薛伯潜致意道：“那今日，便由小子代劳了！”

“哈哈，好！”话音一落，薛伯潜和沈碧波俱都一仰脖，将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薛伯潜见了，大笑道：“多少年没如此痛快过了！想不到，碧波，你也如此善饮？”

许是一碗酒下肚，沈碧波感到有些放开了，他笑了笑道：“侄儿，亦没想到，伯父身为文人，亦是如此善饮啊！”

“嗯，这话还像些样子！”薛伯潜伸手点了点沈碧波，笑着说道，“许你们武人饮酒，就不许我们文人，浮一大白了？”

沈碧波口中，酒味渐淡，忽然发现自己刚刚的那句话，说得有点儿放肆。不过，既然薛伯潜喜欢，他倒不至于惊慌失措。于是，他拱了拱手道：“倒是小子，失言了！”

“嗯，是失言了！当浮一大白！”薛伯潜点了点头，复又倒了碗酒，并催促沈碧波和他一起喝。

二人如此，喝了一阵，薛伯潜的面上，渐露愁容，沈碧波连忙放下酒碗，开口说道：“伯父，可是有烦心之事？”

薛伯潜叹了口气道：“唉，还是碧波知我啊！”

“侄儿可否相询？我想看看，能不能为伯父分忧。”沈碧波追问道。

薛伯潜看了沈碧波一眼，方才开口说道：“北疆，乱了！”

“是魔族。”沈碧波接道。

薛伯潜点了点头道：“不错！飞扬牧场的吕氏魔族。”

沈碧波当然知道这吕氏魔族是什么，毕竟，当年“玄冰执念”的故事，可是在大江南北和河水两岸传遍了。远在陕州的北方大族上官氏和山南道四大世家之首的萧家联姻，谁人不会关注啊！

“伯父勿忧，魔族若来，打他便是！”沈碧波说道。

薛伯潜闻言摇了摇头道：“我非是担心魔族。唉，魔族事小，朝中事大啊！”

沈碧波听到这里，心中一凛，暗想到，“看来，正戏来了！”

薛伯潜没有等待沈碧波回话，而是接着问道：“碧波，可知近十年来，朝中对江湖的态度？”

沈碧波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一些，在襄阳时，有听府尹大人说过。侠以武犯禁，朝廷有人建议动手，而伯父则支持怀柔之策。”

“嗯，说得不错！如今魔族来袭，本是件好事。如此一来，朝中便可和江湖，相安无事。毕竟，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然而，我真正担心的是，后面的事。”薛伯潜说话的时候，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后面的事？有伯父在，仍持怀柔之策，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说完话，沈碧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薛伯潜苦笑了一下，摇头道：“且不说我官微言轻，如今已然是苦苦支撑。咱们就单说这战后的事吧！”

沈碧波闻言一愣，兵部侍郎，好歹也是正四品，如何能说自己人微言轻？不过，他转而就想明白了。也不看看和薛伯潜作对的人都是谁，想来，光一个穆将军就够他受得了。

“这十年来，魔族一直毫无动静，南方武林，却是频频出事。朝中有些中立派，便开始倒向那一方了。其中，不乏有诸如裴大人，兰将军等，位高权重之人。就连山南道四大世家中的黄、蔡两家，家主都是由朝中之人来当。不过，好在这几年，没有战事，他们手下的一些旧部，位置都没怎么变，仍在军中做事。所以朝堂之上，还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之言。”薛伯潜的一番描述，算是把这近十年来，朝中的局势和江湖的变化，给勾勒了出来。

话语中，薛伯潜提到那一派掌舵人的旧部，沈碧波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战前，位置不变，那么，战后呢？”他暗自在心中沉吟，似是渐渐明悟了，薛伯潜今夜的意思。

“可是，若是北疆有战事。管他魔族，还是突厥。打输了，自是我们大唐之祸；可若是赢了，我薛某人，怕是也要倒向那一方了！”说到这里，薛伯潜自斟了碗酒，喝了一口，复又说道，“碧波你知道我乃文人出身，我的门生，用他们的话讲，也尽是酸腐文人。军中，我是没什么人的。这战事一起，赢了之后，他们那派的旧部，便会得到提拔。虽说有一定意义上，算是夺了他们的兵权，但他们在朝中的声音，可就变多了！届时，难保圣上不会听了他们的啊！”

“伯父，倒是很向着武林那边啊！”沈碧波点了点头感叹道。要知道，薛伯潜可不是于澜秋，他是个纯粹的文人，武林同他毫无干系，但他却能如此上心。

薛伯潜闻言，自嘲一笑道：“碧波，你还是太年轻啦！”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只不过是个文人罢了！说是文人，也都贬低了文人了！怎么说？”薛伯潜微微抬起头，挑了挑眉毛道，“嘶，算是个读书人吧！读书人为什么读书？当然是做官了！我啊，如此担心，大部分，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地位呢！”

沈碧波闻言一愣，听了这话，他有两个没想到。第一，他没有想到，凭他对薛伯潜的了解，他原来的想法竟是错的；而第二个没想到，却是他没有想到，薛伯潜这个人，竟对他如此坦诚。

因见到沈碧波一副竖耳聆听的模样，薛伯潜接着说道：“碧波可能不知，这怀柔之策啊，当年，我可是靠着它，方才上位的。若是如我所言，圣上终是选了那一边，就算我也投到那一边去，这朝堂之上，可还会有我的位置？若对武林动武，必启用武人。我的门生又没有武人，如此一来，功劳自是他们的了！到时候，我也只能望着他们绝尘而去了！”

薛伯潜如此推心置腹的一段话，让沈碧波内心除了惊讶，还有几分感动。他并没有怀疑，这是否是薛伯潜为了劝说他，而故作的一番自陈。人在官场，不论虚情假意，借势而为，亦或是假作真情，以真换义，这都是无可厚非的。手段嘛，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只要是所行之事，无碍天下百姓，江山社稷，是非，又哪里分得，那么清楚啊！

沈碧波点了点头道：“侄儿，知道了！”他点头的时候，表情很怪异。他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此番话颠覆了他曾经的幻想，还是这句话让他一瞬间长大了。成熟，总要有些代价，这番表情，先姑且记在账上吧。

“贤侄，可愿帮我？”薛伯潜举起酒碗，遥敬沈碧波。

沈碧波连忙倒上一碗，双手捧着，举了起来，回敬他道：“伯父，差遣便是！”话音一落，沈碧波仰头将那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好！”薛伯潜大喝一声，立刻将碗中之酒，尽数倒于口中。

一番畅饮，两厢敬酒，二人相视大笑。有道是：

江陵武者自南来，

身怀水刃纵刀才。

文韬武艺喜相遇，

大笑三声望天台。

“如此……薛伯父，府尹大人的信，你还看吗？”二人笑了一会儿，沈碧波解下身上的包袱，便欲去找什么东西。

薛伯潜摇头笑道：“早在碧波立于门外之时，我便见到你腰间挎了把好刀！你别看我是文人一个，好兵器，我还是看得出的！当年，爽节家中就挂着两件，一件便是他用作装饰的剑，这另一件……”话至于此，薛伯潜的双目便飘到了，沈碧波腰间的碧水刃上，他眼中一亮道，“嘿！当年，他那把刀，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如今却挂在了你身上啊！看来，爽节，还真是拿你当亲子呢！”

沈碧波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此时，薛伯潜也有些喝多了，故而，没有注意到他笑容中的异样。沈碧波微整了一下心情，开口说道：“府尹大人，自是对我恩情甚重。薛伯父，亦然！”

薛伯潜闻言笑着，伸手点了点他道：“贤侄，你这官场气，染得倒快啊！”

“为伯父计，不敢须臾怠慢！”沈碧波拱了拱手道。

薛伯潜微微颔首道：“孺子可教也！既如此，明日我便禀明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