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八十二章 月有盈缺

第八十二章月有盈缺

火焰炽烈，熊熊燃烧，落在西面的山崖边，化作一团。“哔\哔啵啵”之音传来，却是火中的干柴被灼烧的声响。

四人围坐在火堆旁，火光映在诸人脸上，有些明亮。沈碧波、穆嬅璇和商元胤自是坐在一边，而商元嗣则坐在火堆的另一边。两边隔着团火，相互望去，也有些隐隐约约。

此时，刚刚入夜，正值吃晚饭的时候。沈碧波他们三人，各自掏出包袱里的干粮，便吃了起来。商元嗣透过火光见到，便也将手，伸到包袱里面。他摸了一会儿，不禁脸上一呆。

穆嬅璇本来吃得正欢，正要抬起眼睛，对沈碧波说些什么，不想却刚好瞥见商元嗣，这副表情。她嘴角一翘，笑了，也不知道她仅仅是觉着有意思，还是在讥讽他，反正商元嗣认为是后者。

他眼角一抽，想要回讽两句，可忽又想起商元胤上山时，跟他说的话。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脸别了开去，越过山崖，望向西面。此刻，日落时的彩云已然散去，天空中通体呈一派深蓝之色。繁星点缀满天，唯有临近明月的地方，方才渐渐转稀。

看他这等反应，穆嬅璇有些意外，她看向商元胤，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表哥，你上山时，跟那小子说了什么？他怎么……”

商元胤透过明艳的火光，看向商元嗣，复又瞥见了穆嬅璇脸上，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笑容。他立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咽了口干粮，说道：“交待了些该交待的事！”说罢，他也不理穆嬅璇，接着吃起干粮来。

“该交待的事？”穆嬅璇一愣，没太明白。她拿起手中肉干，咬了一口，觉着味道挺香的。于是她便掰下了一块，握在另一只手里。

沈碧波用余光看了看她，暗自摇头。

显神寨坐落于山顶之上，三面无栅，风自逍遥。山风拂过，堆中之火，摇曳生姿。商元嗣微微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吐沫。

商元胤见到，本想走过去，不料却有人抢了先，令他意外的是，此人竟是穆嬅璇。

“呶，我吃不了，给你吧！”穆嬅璇也不看他，只是伸了只手过去，手中拿着的，正是刚刚她留下的那块肉干。

商元嗣斜眼看了那肉干一下，咬了咬牙，将脸向旁边一转道：“我不饿！”

穆嬅璇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不要拉倒！”说罢，她便转身要走，而商元嗣却是应声，回头看向了她。

一步，商元嗣将目光挪到她那拿着肉干的手上。两步，商元嗣暗暗吞了一口。三步，穆嬅璇眼珠一转，忽然站住了脚步，商元嗣心中一喜，却也不知喜从何来。然而，还未及他反应，穆嬅璇猛地回头，看向了他，吓得他赶忙将头别向另一边。

“呦，不是不饿吗？盯着我干嘛？”穆嬅璇挑了挑眉毛道。

商元嗣有些紧张，他的额头冒出了几滴汗，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不饿……”话音还没落，“咕噜”一声响起。看来，所谓冷暖自知，饱饿自识，这种言论，也不尽然。

其实，商元嗣肚子的响声还是蛮大的，穆嬅璇离他很近，自然听到了。可是恰逢山风袭来，呼呼作响，她便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于是，她开口道：“好吧，那你盯着我干嘛？”

“我我我……我……谁盯着你了，我在看你手上的肉干！”商元嗣说话的时候，再次把脸转了过来。正如他所说，他看的不是穆嬅璇，而是肉干。

“你不饿，看肉干做什么？”穆嬅璇将手中的肉干，反复地抛起，复又接住。而商元嗣的两颗眼珠，也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跟着。

“我……我……你不是吃不了吗？我……我怕你浪费粮食！”商元嗣话音一落，还未及穆嬅璇反应，沈碧波一口白面馍馍没有咽下去，便呛出了口。

他一边咳嗽，一边眨眨眼睛，望向商元嗣，心中暗忖到，“你这在田里面设伏的恶少，连踩坏庄稼都不怕，竟还有脸说怕浪费粮食？也是够大言不惭的！”

穆嬅璇闻言一笑道：“好，那你拿去！”说罢，她便把肉干递了过来。商元嗣趁势就要去拿，结果她忽又闪开了。

商元嗣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这疯女人，耍我啊！”

这一次穆嬅璇没有生气，她笑了笑道：“唤声‘表姐’，我就给你！”

“切，我还不要了呢！”商元嗣把头一别，看向别处。只不过，他在转过去的时候，还不自觉地回看了两次。

“好啊，那我可就扔了啊！”话音一落，穆嬅璇便抓着那肉干，用力向西边一甩。商元嗣用余光看见她的动作，连忙快步拦在肉干飞行的轨迹上，可他终是速度慢了些，没有赶上。他俯身趴在悬崖边，望着月光下树影幢幢，深谷如墨，一阵风吹过，林声阵阵，哪里还有肉干的影子。

他有些生气，后悔方才听了商元胤的，放过了这个疯女人。他双臂一支，站起了身子，回过头来，伸手直指穆嬅璇的鼻子道：“好你个疯女人，竟敢耍……”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到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感觉到，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穆嬅璇“咯咯”地笑了，映着火光，表情有些灿烂地说道：“吃你的吧！”说罢，她便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临坐下的时候，还抻着脖子，瞥了他一眼道：“一比一，我们算che平了！嘻嘻！”

商元嗣有些木讷地把嘴里的东西取出，他低头一看，正是方才穆嬅璇手中的肉干。“我道为何有股牛肉的味道……”商元嗣心中暗想。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此时，她正在和沈碧波聊着天，脸上笑意渐生，落在火焰的后面，多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他忽然觉着，他的这位表姐，好像也不是个疯女人。

商元嗣默默地吃着穆嬅璇留给他的肉干，商元胤和沈碧波怕他不够，每人都留给他了一个白面馍馍，这让商元嗣心中，多了一份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然而，他终归是有些饿了，所以也没有多想，只是闷头地吃着手中的食物。

沈碧波环顾了四周一番，看向商元胤说道：“商兄，你说显神寨中，有一口神井，可知它在何处？我想去打些水来，以供明日饮用。”

商元胤闻言也左顾右盼了一番道：“欸，我也不知道，不若我们找找？”

穆嬅璇一听，有些高兴地说道：“表哥说过，那口井中的水很甜，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去找找吧！”

沈碧波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商元嗣此时正吃着东西，因见到他们三人站起身来，忙开口问道：“那个……呃，表……呃，沈大哥，你们干什么去？”商元嗣说话的时候，目光依次划过商元胤和穆嬅璇，最后才落到沈碧波的身上。可是有些称呼他还不太熟悉，不好意思叫出口，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常用的那个。

穆嬅璇看了他一眼道：“吃你的吧，小鬼！我们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她便欲转身，可转而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伸\出只手道，“你的水囊呢？拿过来！”

商元嗣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睛，他不明白穆嬅璇什么意思。

沈碧波看向他，笑了笑道：“我们去找那口神井，顺道打些水来，以供明日路上喝！”

商元嗣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渍的手，复又看了一眼，拴在一旁的棕色马儿，有点儿尴尬。

商元胤见到商元嗣的反应，先把目光投向了那匹棕马，而后复又望向了沈碧波。

迎上投来的目光，沈碧波先是一愣，转而又想起，商元胤怕马的事情来。他摇了摇头，走到棕色马儿的身边，取下水袋道：“走吧！”

剩下两人见他发话，径自跟了过去。商元嗣望向三人远去的背影，用微不可察的音量，说了声“谢谢”。

显神寨内，虽然只有四栋建筑，三座民居，一座庙宇，但其占地奇广，每栋建筑间的距离，皆是不近，且其中多生树木。一口水井，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三人寻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穆嬅璇有些泄气地说道：“表哥，你那传说准不准啊？”

商元胤耸了耸肩道：“我哪里知道，典籍上如此写的，我也是第一次来。”

沈碧波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此说来，还真不一定有啊！”

商元胤闻言，转了转眼珠，一展手中折扇道：“你们说会不会在菩萨庙旁？要知道，那间庙，可是为了纪念此事而……嘿，你们怎么跑那么快？我还没说完呢！”沈碧波和穆嬅璇皆是聪明人，商元胤一提菩萨庙，二人便反应了过来。所以还没等商元胤说完话，二人就向那庙宇走去。

果不其然，菩萨庙的正后方，正有一处水井。那水井不大，直径约莫三尺有余，周围被石头垒成圆形高台，高台四周覆着一层青色，只因此刻是晚上，看起来就像是黑的。在那井的旁边，竖着一根石柱，石柱上横插着一条木质的辘轳，直延伸到水井的正上方。那辘轳的上面，缠着好多圈绳子，最终被绑在井边的一个水桶上。

穆嬅璇最先见到的是那层青色，她有些发怵地说道：“表哥，你看那井边黑乎乎的，这水能喝吗？”

商元胤闻言望了过去，不禁莞尔道：“表妹，那是井边的青苔，正因有人常用这井，有水洒了出来，方能长出如此多的青苔。要知道，此处乃是山顶，日照定是很足，此地若不潮湿，是根本不可能长青苔的。”

沈碧波闻言，眼中一亮，不由在心中暗赞了一声道：“好一番推测！”

穆嬅璇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复又说道：“那我们打水吧！”

沈碧波闻言，自动上前，干起了打水的事来。穆嬅璇和商元胤可是出身显赫，平常打水的活，自有下人来办，想来，是不会用这辘轳的。

见沈碧波一圈一圈地将绳子伸到井里，复又一圈一圈地拿出来，穆嬅璇有些羡慕地说道：“沈大哥，你会得还真多啊！”

沈碧波闻言，手上一张，刚刚卷起的绳子，又松了开去。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盛满水的水桶，再度落回了井底。他翻了翻白眼，暗暗在心中说道：“这打个水，也就只有你们这种公子、小姐不会吧。”

听到声音，穆嬅璇和商元胤俱都凑上前来，趴在井边向里望去，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穆嬅璇抬头看向沈碧波问道：“沈大哥，井水定要拉起到一半，再丢回去吗？”

本来沈碧波已经缓了过来，可这丫头不依不饶，又来了一句。沈碧波见她投来目光，也不好再翻白眼，没办法只好轻咳了两下，说道：“用不着。许是我今日修车累了，刚才没有拿住，它才掉了回去。”

穆嬅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只不过，商元胤倒觉着，他表情里透着的，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两人的反应，沈碧波也懒得作更多的解释，只求赶紧把水打上来，好让这个话题过掉。皇天不负有心人，此番，水终是打了上来。

看着桶里的井水，穆嬅璇有些兴奋，她第一个蹲下身，捧起一汪水，送到嘴里：“啊，好甜啊！但又不像糖水那么腻，真好喝！”说罢，她又将自己的水囊灌了个满。只不过，就算是灌满了水囊，她也没有离开，反而仍是趴在水桶旁，看着里面的井水。

沈碧波看着她，有些无奈，只好在对面蹲下身子，灌了两袋，一袋是自己的，而另一袋则是商元嗣的。他不像穆嬅璇，他对于井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灌好了便起了身。

见沈碧腾出了位置，商元胤也凑到桶边，打算往自己的水袋中灌水。可当他把目光投向桶中的水时，他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桶里面，复又抬头看了看天。他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再次做了同样的动作。反复数次，皆是这样。

看他动作奇怪，沈碧波皱眉说道：“商兄，商兄，你怎么了？”

商元胤还是低头望着水桶，没有做声。沈碧波见到，忙想上去拍拍他。可这个时候，同样在望着水桶的穆嬅璇开口说道：“沈大哥，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沈碧波闻言，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此时苍穹中，正挂着一轮半月，就算暗的那边，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但若说它是圆月，还是有些牵强了吧。他笑着摇头道：“穆姑娘，你莫不是没见过满月？”

穆嬅璇一听，有些不愿意了。她抬起头来，望向沈碧波，嘟嘴说道：“沈大哥你小瞧我，满月谁没见过，中秋节时，天上挂着的不就是满月吗？”

穆嬅璇话音一落，沈碧波的眼睛立刻便眯了起来。他先是打开水囊，自己灌了一口，井水清冽微冷，但却甘醇可口，实是佳饮。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复又抬头望向天空，仍是一轮半月，皎皎然悬于正中，毫无变化。

穆嬅璇见他一系列动作古怪，出声问道：“沈大哥，你做什么啊？天上有什么东西吗？”说话间，穆嬅璇也抬起了头，可这一抬，她也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复又将目光投到水桶中，做了同样一番动作。半晌过后，似是确定了什么，她方才开口笑道：“沈大哥，井水还有这等妙用，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妙用？什么妙用？”沈碧波有些奇怪穆嬅璇在说什么。可他转而又想起了，方才他们兄妹俩的动作。刹那间，沈碧波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桶边，向里面望去，一轮满月赫然映在其中。

此时，商元胤似是反应了过来，他看向沈碧波说道：“沈大哥，没想到吧？”

沈碧波摇了摇头道：“没想到，真没有想到。”

穆嬅璇抬头看了眼沈碧波，又平视了一眼商元胤道：“你们，没想到什么？”

沈碧波开口道：“穆姑娘，你见到过水里的倒影和天上的景象，有不同的时候吗？”

“见过啊！不就在这儿呢吗？”穆嬅璇指了指水桶说道。

商元胤轻咳了一声道：“表妹，沈兄指的是在别的地方。”

“那当然没有啦，这不是井水的特质吗？”穆嬅璇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见过湖水，河水，还有家里院中池塘里的水，以及从山上运回来的山泉，都不是这样的啊！”看来她对于其他的东西，见识的蛮多，但井水许是离她的生活有些远。

沈碧波摇头苦笑道：“穆姑娘，井水也不是这样的……”

“啊？那岂不是说这水……”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连忙把手指伸到嘴里，想要通过扣嗓子，把刚才喝下去的水吐出来。

商元胤见到，连忙阻止她道：“表妹，不必如此。刚才我说过，这井边长有青苔，此水定是常为附近百姓取用。百姓既无事，你也大可放心。”

穆嬅璇闻言，方把手停住，拿了出来。她望向沈碧波道：“沈大哥，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碧波听了，也没有说话，反而是走到井边，向里面望去。然而，一切就和刚才一样，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商元胤也走了过来，看向井里说道：“难不成这就是神井的神之所在？”

沈碧波摇了摇头道：“此事还需得问你啊，你看的书比较多！”

商元胤把扇子一合，颇有节奏地敲击着掌心道：“且容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