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泣隐修会 忆魂曲（初遇软妹）

镜中的鬼盆栽缓缓缭绕着藏青色的魂烟，宛如鉴者发丝。

洛降眨眨碧榴般的双目，镜像便恢复了。

已经是第几次了？虽然他饲育的幽灵偶尔会用这种方式开玩笑，他却不记得自己操纵过这只，尽管脑海中正不断浮现出关于它的资料。

教堂的钟声敲碎了恍惚的思绪。

他扒在巴洛克式的彩窗上盯着楼下鱼贯而入的祈祷者——有些捧着死去精灵的遗体。

零碎的记忆尘屑般沉入脑海，打了个旋儿又消失了，只晃过一些视角奇特的人脸，仿佛是从很低的地方向上仰望。

他明白是那些精灵残存的灵魂在飘过穹顶。

额间蓦然一阵刺痛。察觉到敌人魂息的洛降迅速唤出一只夜魔人——不是从精灵球，而是自他体内，宛如鬼魂离开被附者的身体。

一只头颅半垂、颈部碗大的血口暴露在空气中的嘎啦嘎啦缓缓浮出地板。

洛降松了口气。只是一只不愿离开人世的怨灵罢了。

在他分神的刹那，坚如磐石的骨棒“哐”地一声狠力地砸准他的天灵盖，旋即浑身爆发出万蚁噬心的痛楚——

他本能地抱紧欲裂的头颅，骨节间的神经则不依不饶地次第炸裂，令他自顾不暇。

窒息般的绝望中，眼前拖过一缕鸦炱色的发梢，旋即他被谁温柔地抱起，飘忽的声线于他耳边呢喃：“可怜的降儿……怎么还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小心……”

“含光！！”愤怒终于冲溃了疼痛的阻挠。洛降双眸蒙着痛出的泪光瞪着面前神色虚渺的少女——她素寡的面容上，双眸正同浮在半空中的哥特妖姬一样散发出阴森的诡光。

“你要是再敢对我用幻术——”他咬牙切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这么痛苦的……”她委屈地眨巴着，泪洪一下子如开闸般涌了出来。

然而洛降已经对此免疫了。这天杀的女魔头是教皇最重视的苗子，也是自己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她仗着天赋异能，常常借训练、检查的名义攻击他的五感。

残缺的肢体，阴暗的牢房，溅满鲜血的烧杯和写字台，锁在笼中的畸形肉体……她传递来的恶心玩意无不显示这货心理相当不阳光。

他承认自己刚来时对她做作的温柔有所心动，然再好的初印象也无法抹煞之后的针锋相对。

见洛降愠怒地指着门框，含光知趣地笑笑，收了幻象，轻身离去。过了好一会儿，洛降才回头想起早上看到的盆栽幻影。

难道那时她便发动攻击了吗？洛降脑瓜又开始生疼了。

待前来礼拜的人群又鱼贯而出，洛降的早读时间也到了。

教堂左角的塔楼顶层里已坐满了孤儿们。大多都很拘谨，也有较嚣张者如麟嘉，正把双脚跷在石桌上。含光自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甚至还向洛降亲切地招招手。

“听说今天要来新小孩哦。”她边上，似乎代名为玉梅蝶的粉衣少女正跟一个他没什么印象的金发小丫头咬着耳朵。

又要增加竞争对手了。洛降厌恶地轻哼。每隔一周这些孩子都会被强制参加残酷的排名赛，每月总垫底者将会被训导师严厉批评，锁在规定的教室中攻读战术整整一周，期间禁止玩乐。

他犹记得刚从教会名下的孤儿院来到塔楼里时，正是含光那柔婉的笑容温暖了他孤单的心。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却主动和他做朋友，教导他如何训练精灵，甚至替他洗涤衣物……

连他的名字——洛降，都是她给起的。

然就在那段令他心中燃起些微情愫的日子，他被通知拥有了参加初阶排名赛的资格——第一场，面对的就是含光。

他原本还想替她放水，自己心爱的夜骷髅便被她的哥特宝宝残忍地用影球洞穿了身躯。

他的一切补救、反击皆被她轻松化解，他甚至怀疑她在读心。

当然，即使她不使这下三滥的法子，她也依旧可以赢得光明正大——朝夕相处数月，他的一举一动，她俱算在心里。

那一刻洛降深深感到背叛的刀锋正残忍地戳穿心肺，然这痛楚还不比之后受到的惩罚激烈——

含光骄傲地微笑着走出竞技台的瞬间，黑暗蓦地如哑铃般沉重地砸进身体……

无光的狭室，尚年幼的他哭喊、咆哮、啜泣……无论睁开还是闭上，眼前唯有浓得惊人的墨色。

禁闭结束后，接下来六天，他无论梦还是醒皆泡在各种资料和数据中，以至于接下来的排名赛很快就拿到了第四的好成绩。

当然，又是那个万恶的含光害得他没能更进一步。

再之后，她更是故意在双人对战中作梗，安排他和吊车尾麟嘉组队来拖他后腿，却反促成两个少年结为死党。然，有了前车之鉴，洛降再也不敢对这个看起来挺热血的红发少年暴露丝毫实力，以至于有几次居然是因为他临时更换了不熟悉的配招而导致俩人双双马失前蹄。

久而久之，他也学奸猾了，干脆专门研究了一个针对麟嘉的队伍，把这缺根筋的小子揍了个落花流水。

“嗨~大家好我是白芷~！她是我妹妹萝芙，这位是我弟弟连翘——还有还有，他是我哥龙芮！”突然间一声清越把整个阴晦的房间都点得亮堂，仿佛不懂事的小孩子在涂满鲜艳刺目的水粉。以玉蝶梅为首的几个平时就抱成团的孤女瞪了那个大咧咧的马尾女孩一眼，互相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厌恶的神色。

“瞧，一家子中药。”洛降被一个不输来者脆甜、仅是甚为阴阳怪气的声线绊得吓了一跳——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这藏在他身后角落中的紫发少女。

不出洛降所料，含光果断站起来迈着小碎步前去跟那傻大姐套近乎，还“好心”地考她精灵知识。

“问他吧，全世界的资料都在他脑子里！”白芷笑得一口洁净的贝齿在阴暗的空气中闪闪发光，大拇指直戳身旁的连翘，那家伙倒也配合，装相地扶扶眼镜腿，反出两片塑料似的白光。

“对了，明天就是淘汰赛了对吧？我好期待好期待呀！”白芷干练地一甩马尾，双目放光地大声对大家叫道。“好期待呀！”她那看起来浑身都软趴趴的小妹也甜甜地复读了一句。

含光礼貌地指出新来的孩子要接受为期三个月的训练，白芷却毫不在乎地轻笑道：“我跟你们不一样啦，咱们兄妹可都是教皇亲手训练好的！”

这下含光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僵着身子在原地被气得微微发抖。洛降也私底下窃笑数声——虽然这叫白芷的女人也相当嚣张，但含光可是第一次当众出丑呢。

玉蝶梅这时也悄悄对几个女孩低声道：“含光真活该，这白芷以后我们也不跟她玩。”

“那个龙芮看起来蛮温厚的。”她边上的金发小女孩怯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接下来洛降没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因为另一个黛青发尾的少女注意到了他，几个小丫头片子立刻威胁似地瞪了他一眼，挪到更阴暗的角落里了。

“哥们儿。”这时麟嘉过来勾住他的肩膀，“那个萝芙，八成跟黄荛一样是治愈系的。”

黄荛？经这小子提醒，洛降才搞清楚刚刚那个金发女生的名字。一下子热闹地冒出这么多人，他觉得很烦躁。

见门口现出一名修士的身影，洛降便把麟嘉踹回他自己座位上，启动从书包里拿出教会给每个孩子配备的战斗PAD，胡乱地浏览着上面更新的资料，却完全没法将它们塞进脑子。

“从今天起，你们将参与正式对战。每月排名统计中的最后一名，将失去继续参赛的资格。”修士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低得有些难以分辨，却如重锤般铿然砸进所有孤儿心中。

“我就知道一下子来那么多傻子没好处。”洛降身后一个精瘦得像猴子似的男生嘀咕道，还不爽地踹了一下桌杠。

洛降的椅子被那混小子蹬歪了，但他没心情发火——失去资格？到底是什么意思？教会到底有什么打算？

洛降缓慢地踱下楼梯，神思恍惚。十多年来，他不感激，也不厌恶教会，只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排名竞争中——他时刻牢记每一次失误，以至于常常忘记品尝胜利的果实。而为了再回味一次满贯般的狂喜，唯有专心准备下一周的赛事。

仔细想来，这等生活，那般枯燥，简直宛如旋转失控的齿轮怪。

一抬眼，洛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拐进了陌生的楼道，森森阴影正在放大幽暗处细腻的哭声。

与大堂内光鲜到连针眼大的空当都不放过的繁复装饰风格不同，这里四处都是泥砖碎瓦，看来是装修时被教会遗忘了。高而窄的窗洞紧紧握住一缕嶙峋得快要窒息的白光，将其拖到地上，勾勒出一个正抱膝蜷缩的金发少女脏兮兮的身影。她身旁，一只小拉达正不住地用舌尖舔舐她的指尖。

“你是……黄荛？”洛降不太肯定地轻问。她抬起斑驳的小脸，惨惨地点点头。

望着她的泪痕，洛降有些手足无措。诚然经过含光反复无常的摧残，他已经习惯了女性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式，但这小丫头躲在如此阴暗狭小的地方哭泣，应该是真的伤心吧。

小拉达瞅见他，便凑过来嗅嗅他的口袋。洛降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它，却被黄荛一把夺下了。

“抱歉……它、它不能吃这个的。”察觉到自己失礼的少女羞怯地解释。

洛降“哦”了一声，告诉她自己因为饲养的是幽灵精灵，所以对于这些宠物似的家伙没什么研究。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提到了她哭泣的原因——

“没事，还有三个星期呢。”原来黄荛是害怕之后的淘汰赛，洛降便这么安慰她。然小丫头却惶恐地摇着脑袋，圆圆的眼睛霎时睁满恐惧：“听、听说最后一名会被杀掉啊！”

……杀？一瞬间洛降震惊得恍遭雷击。即使相当了解死后的世界，他还是本能地对死神的威胁感到恐惧。

黄荛咬紧哆嗦的下唇，认真地颔首，又用水汪汪的眸子凝视着他，仿佛希望得到什么对策。

然而一抹残酷的笑容却在洛降嘴角绽开——不过是一场对战而已，他早已是浸淫此中的高手了，无论是攻击抑或背叛。

他简单地安慰了下黄荛，便转身离去。而就在踏出脚步的瞬息，他脑海里各种计策早已翻滚了数个来回。

“大哥哥，巧克力很好吃呢。”冷不丁，身后黄荛那一缕娇柔的音尘滴沥透他蒙灰的心灵。

洛降忍不住嗤笑了声，心道——从游客身上偷的。

而他没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影子正如齿轮般旋转，中心睁开一对荧绿的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