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孙秀霞在雨地里受了风寒,身子骨便感到不如以前那么硬朗了。稍不注意,浑身就觉得像散了架似的,打不起精神。郑伯虎十分着急,几乎请遍了洛阳有名的老中医,吃了不知多少付药,老是不见起色。
这一天,孙秀霞又偶感风寒,额头上敷着湿毛巾,半躺在床上。郑昊龙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她喂汤药。郑亚岚坐在旁边,不时用毛巾擦拭着孙秀霞嘴边的药渍。
“娘,”郑昊龙问道,“吃了这几付药,您觉得好点了吗?”
“不过受了一点风寒,没啥关系。”
“娘,我以后再也不气您了!”
“孩子,”孙秀霞语重心长地说道,“自古以来,盗墓就是个死罪,娘说啥也不能叫你往死路上走啊!”
郑亚岚锤了一下郑昊龙的肩膀,说:“娘那是为了你好!瞧把你气的,拿着板斧活像个程咬金,跟谁赌气呐?跟娘?”
郑昊龙白了郑亚岚一眼,说:“别瞎说!我那是跟自己生气。”
“亚岚,”孙秀霞说道,“往后你替娘看紧点他。他要是再敢夜里往外跑,看俺咋收拾他!”
郑亚岚美滋滋地冲着郑昊龙直做鬼脸,说:“哥,你都听见啦?再敢夜里往外跑,俺替娘收拾你!”
“娘,我都烦死她了!”郑昊龙说道,“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甩都甩不掉。大白天叫我背着她打人家学校门口过,惹得一帮女学生笑话,她倒蛮开心!”
郑亚岚得意地说:“笑也笑死了!那里面又没你媳妇儿,怕啥?”
孙秀霞禁不住笑了,说:“这丫头,嘴咋跟个刀子似的,随谁?”
“娘,俺告诉你一件怪事儿!”郑亚岚说道,“那天俺跟哥从贵族女子中学门前过,碰巧一位太太来接女儿。您猜怎么着,那位太太见了俺哥,看得两眼都直了。俺们走出了好远,她还那么直不愣登地盯着瞧。您说怪不怪?”
孙秀霞心中不禁一惊,脱口问道:“那位太太长得啥样儿?从哪儿来的?”
郑亚岚被母亲的神情弄愣了,说:“娘,您咋了?”
孙秀霞这才觉出自己失态了,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那位太太也真怪,盯着俺的儿子看啥?说不定相中了你哥,想把他拐去当倒插门女婿。”
郑亚岚听罢,直笑得合不拢嘴。
郑昊龙将药碗递给了郑亚岚,说:“娘,我该挑水去了。”说着,便赶忙走出了房间。
“娘!”郑亚岚忍不住吃吃地笑着,“一提找媳妇儿,俺哥的脸就挂不住了。叫他去给人家当倒插门女婿,那俺可不干!”
“啧啧,要说不干的,应该是娘!你早晚还不是泼出去的水?”
“俺偏不嫁出去!”
郑亚岚说完,端着药碗走出了屋子。她将药碗放进了厨房,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郑昊龙已将水挑回来了。他把两桶水倒进了水缸,挑着空桶又要走。郑亚岚一挑门帘,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哥,还不把你那双臭鞋脱了,熏死人啦!”
“我怎么没觉得臭?”
郑亚岚上前一把将郑昊龙摁在石凳上,不由分说地扒下他脚上的鞋,将一双新鞋给他穿上了,说:“好啦!臭美去吧!”
郑昊龙笑嘻嘻地试着在院子里走了几步,感到非常舒适。他平时让妹妹照顾惯了,连句谢谢的话也没说,挑着两只空水桶,又匆匆地走了。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的日子,农民驱赶着牛在田间辛勤地耕作。邙山上,牡丹花在竞相开放。郑昊龙随着两鬓斑白的郑伯虎,爬上了一座高大的汉陵。站在封土上了望远方,一座座古墓毗邻相连,尽收眼底。
“昊龙,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是啊,你都二十一岁了!不知不觉,我们回到洛阳有两个年头了。”郑伯虎颇为感慨地说道,“可你娘仍然把你护得严严实实,就像母狼护狼崽儿似的,生怕你吃了谁的亏。”
郑昊龙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说:“也许做母亲的都这样,不像父亲那么放得开手。”
“你说得没错,做父亲的更关心儿子有没有本事,能不能闯荡江湖。”郑伯虎说道,“昊龙,你不会像只小鸡儿似的,永远藏在你娘的翅膀底下吧?”
“不会!”
“孩子,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啊!”
一只鹞子擦着高高的古冢,从郑昊龙和郑伯虎的眼前盘旋而过,瞬间远去了。郑昊龙顺着鹞子飞去的方向,迷惘地望着远处一座座的古陵墓。
郑伯虎从怀里摸出一个护身符似的东西,递给了郑昊龙:“这是用穿山甲爪子做成的摸金符,道上的朋友都把它看得比性命还重要。那天晚上你要是戴着它去‘倒斗’,就不会摸上来一个骷髅了。”
郑昊龙心情矛盾地把摸金符捧在手心里,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戴在脖子上。父母二人都是他的至爱,然而一个教导他远离盗墓,另一个却硬要把他引上摸金之路,自己究竟应该听谁的话呢?眼下,父亲用那样企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为了不让父亲难过,他默默地将摸金符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郑伯虎忽然怪异地仰天大笑。
“爹!”
郑伯虎只觉得眼前刀光一闪,一股鲜血喷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猛地收住了笑,下意识地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闪烁着阴冷的目光。此刻,他几乎忘记了郑昊龙的存在,脸上滚动着两颗泪珠,跪在地上把苍劲的双臂向天空伸展着,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十九年!我等了十九年!苍天啊,你还要我再等多久?”
郑昊龙望着郑伯虎反常的举动,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郑伯虎望见郑昊龙在惊讶惶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立时稳定了一下情绪,冲着郑昊龙温和地笑了笑。
“昊龙,爹不瞒你。咱们郑家祖祖辈辈都是靠摸金过日子,到我这儿也不知是多少代了。”郑伯虎慢慢地说道,“从小我就把你送进私塾,专学《史记》和《易经》,这是所有风水先生的必读之物。长到十岁,你就已经小通八卦测算了。接着又拜师学看风水,练得一手好‘眼学’。我又瞒着你娘,把做洛阳铲的工艺也偷偷传授给了你,这可是一门密不外传的绝活儿。我这么精心的培养你,你知道为啥吗?”
郑昊龙意会地点点头,说:“知道。”
“我想你也不是个笨孩子。”郑伯虎继续说道,“去年我曾试过你,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取回一件鎏金蟠龙夔纹卣。”
郑昊龙吃了一惊:“那次‘倒斗’是爹的安排?”
“不错,是我一手安排的!”郑伯虎得意地冷冷一笑,“而且在你和四胖出现危险时,也是我救了你们。由于你娘看出了我的心思,拼命护着你,我才没能让你再去‘倒斗’。不过,我认准你非做土君子不可!就算现在不行,日后肯定也要靠摸金发家。”
郑伯虎的话音刚落,郑昊龙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似乎在清凉的风中,听到了孙秀霞的呼唤。
“爹!”郑昊龙一下子站了起来,“娘在叫我!”
郑伯虎一愣,说:“她在洛阳,你怎么会听见?”
“我能感应到,是娘在叫我!”郑昊龙颇为紧张地说,“爹,娘怕是病得不行了,她在叫我赶紧回去!”说着,他便不顾一切地跑下了汉陵。
郑伯虎怔了怔,也追下了汉陵。
郑昊龙的感应是千真万确的,病重的孙秀霞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了。郑亚岚守在她的身边,已是泪流满面。
“岚子,”孙秀霞有气无力地问,“你哥呢?”
“被爹带出门了。”
“你……你为啥不拦住他?”
“娘,是爹把哥带走的,俺哪敢拦呀!”
孙秀霞拉住了郑亚岚的手,想坐起来却没有了力气,气喘吁吁说:“亚岚,娘……怕是不行了。可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哥啊!”
郑亚岚一把抱住了母亲,说:“娘,您怕他过不上好日子?”
孙秀霞摇了摇头:“日子过得好坏,那是他的命,娘不怕。”
郑亚岚不禁问道:“那您怕啥呀?”
孙秀霞有气无力地说:“娘怕他……遭人暗算啊!”
郑亚岚吃惊地问:“娘,是谁要害俺哥?谁呀?”
孙秀霞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娘!娘!”郑亚岚使劲地摇晃着母亲,“快告诉俺,是谁要害俺哥?”
孙秀霞慢慢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女儿,说:“岚子,这些年,娘一直在护着你哥。娘死后,只有你能保护他。”
“娘,到底是咋回事啊?”
“如果你哥遭到不测,天理不容,遭殃的将不止他一个人。你发誓……”
“娘,俺发誓,一定保护俺哥!”郑亚岚说道,“可……可您还没有告诉俺,要害哥哥的到底是谁呀?”
“只要你……看住他别上邙山……他就没事……”孙秀霞艰难地说着,并紧紧地抓住了郑亚岚的手,“孩子,娘怕是过不去了,快去……快去把你哥找回来,娘想再看他……看他最后一眼!”
郑亚岚擦了一把眼泪,说:“娘,俺去哪儿找他呀?”
“你爹……带他去邙山了。”
“邙山?您咋知道的?”
“岚子,”孙秀霞的眼里闪出了惊喜的目光,说:“快去迎迎你哥,他……他回来啦!”
“娘,俺咋没听见?”
“娘听见了!娘听见了!”
郑亚岚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摒声凝息地仄着耳朵,仔细地听了又听。然而,除了窗外沙沙的树叶声,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孙秀霞充满期待地望着窗棂,说:“岚子,用你的心……去听!”
郑亚岚闭上了眼睛,真的照母亲说得去用心听。
在寂寮邙山旷野上,一辆马车在飞快地奔驰着,车上坐着郑昊龙和郑伯虎。郑昊龙还嫌马车跑得慢,一把从车把式的手里夺过鞭子,狠狠地抽着驾辕的马。那马长嘶着,跑得更疾了。
马车如飞地驶进了洛阳城门,在街道上飞奔着。路上的行人,吓得纷纷躲避。车把式一把夺回鞭子,大声吼叫着勒住了马。
“你想撞死人啊!”
郑昊龙一个虎跳,从马车上跳下来,沿着街道不顾一切地狂奔着。惶恐不安的郑伯虎也不顾一切地紧追着,他真的害怕失去相濡以沫的老伴。
“娘!”郑昊龙猛地冲进街门,拼命地大声喊叫着,“我回来啦!”
听到郑昊龙的喊声,孙秀霞的脸上显出了欣慰的笑容,挣扎着要坐起来。郑亚岚更是惊喜万状,连忙扶起母亲靠在了她的身上。
郑昊龙一下子冲入房间,扑到了孙秀霞的跟前:“娘,我回来啦!”
孙秀霞伸出无力的手,抚摸着郑昊龙的头,说:“孩子,你……到底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从小就遭受磨难,没跟娘享过福啊!”
郑昊龙流着眼泪说:“娘,您一直就护着我,这还不是我的福份吗?”
孙秀霞说道:“孩子,娘怕是不行了。娘死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郑昊龙止不住流下了眼泪,说:“娘,您不会有事的!您要好好的活着,等我出息了,赚了钱,好好的孝敬您老人家!”
孙秀霞说:“你跟岚子都很孝顺,娘……知足了。孩子,你千万要记住娘的话,不要上邙山去盗墓。你……你……”
孙秀霞话未说完,已是气喘嘘嘘了。
这时候,门口出现了郑伯虎,他一见眼前的情景,跌跌撞撞地奔到床前,一把抱住了孙秀霞的身子,哽咽地说:“岚她娘,你怎么能撇下我和孩子,自己走呢?”
孙秀霞抓住郑伯虎的手,指了指郑昊龙,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巴巴地看着丈夫。此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郑伯虎避开了孙秀霞的目光,说:“岚她娘,你……你不要逼我嘛!”
孙秀霞失望地松开了郑伯虎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郑昊龙,眼角滚出了硕大的泪珠。只见她痛苦地翕动着嘴唇,身子一挺,便撒手人寰了。
“娘!娘!”
郑亚岚和郑昊龙扑在母亲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郑伯虎也忍不住抓住孙秀霞的手,无声地啜泣着,并为妻子擦去了脸颊上的别世泪。
在凄凉的唢呐声中,一把把纸钱洒向阴霾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舞着。送葬的队伍在邙山古道上,缓慢地移动着。身穿重孝的郑昊龙扛着招魂幡,走在送葬队列的前面。他的后边,是身穿重孝的郑亚岚。
黄土堆积的坟头上,迎风飘动着招魂幡,青石碑上刻着“孙秀霞之墓”的字样。从此,北邙山麓又多了一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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