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行大道 第六章 辞行

林时若虽未能完全领悟沈君山话语中的深刻含义，但他依稀能够感知到，三清宫昔日的那位住持詹碧云必定是犯下了让沈君山勃然大怒的重罪，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同时，他也逐渐明了，眼前这位师祖的身份地位极为崇高，实力更是深不可测。詹碧云在道门中地位显赫，且与龙虎山交情匪浅，然而却被封印于此地，无人敢于援手，这足以彰显出沈君山的威严与力量。

想到这里，林时若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对沈君山恭敬地问道：

“师祖，晚辈有一事不明，恳请师祖指点。这位詹祖师，他目前的状态如何？莫非与师祖您一般，达到了阳神的境界？”

闻言，沈君山先是轻蔑地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他也配？”声音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随即，他收敛了笑容，向林时若详细解释道：

“詹碧云那家伙，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半吊子的阴神，阴盛阳衰，实力不济。若是放在唐前，诸仙尚在的时代，兴许还能被封个土地、山神当当，借着人间香火，勉强能炼化一些阴滓，成就一真正阴神。先前那香燃至一半便中断，你可看见？”

林时若听后，老实地答道：“晚辈愚钝，本以为这两件事并无关联。”

沈君山微微摇头，淡淡说道：

“人间的香火，说白了，就是信仰之力。这种力量，绝大部分都是至阳之力，对修道者而言，可谓是难得的至宝。据我所知，在唐以前，唯有被世俗王朝敕封，并得到山上道统承认的正统神灵，如土地、城隍、山神、河神等，才有资格享用这信仰之力。那也算得上是那个时代修行者独有的一条捷径。然而，捷径虽好走，但后遗症亦是不少。

“詹碧云的祖父，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曾梦想光复唐时的辉煌，编修过道经，或许对敕封山水正神的法门有所了解。詹碧云作为他的孙子，对此有所了解，倒也不足为奇。在你未曾察觉之时，他已然借助香火之力，苟延残喘至今。

“先前那香之所以中断，乃是我出手阻止了他。然而，除非我永远镇守此山，否则他终有一日会炼成阴神。不过，你无需紧张，就算他炼成了阳神，我也有办法对付他。你师祖我，岂会将这种小人物放在眼中？他成不了大气候。”

沈君山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轻松与不屑，这令林时若不禁为那位詹祖师感到一丝悲哀。

形象地说，詹青云这些年就如同一个贪婪的小偷，不断偷窃着香火信仰，渴望借此精进实力、摆脱束缚、卷土重来。

但是在沈君山这位师叔眼中，詹青云的这些努力与挣扎，却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好了，该说的话已尽，该做的事也差不多了。小林啊，你继续去忙你的事务吧。”沈君山将身体的控制权交还给了林时若。

林时若轻轻摇了摇头，对于恢复身体掌控权的这种随意，他逐渐已习以为常。

按理说，面对这样的境遇，他或许应该感到愤怒，但他天生就是那种逆来顺受的老好人性格。

更何况，沈君山师祖的霸道，连詹碧云祖师都被锁在这里长达七百年之久，他又如何能做出反抗呢？

不过好在师祖对自己并无恶意，这也算是林时若目前唯一的宽慰了。

林时若低头凝视着那人面龙石雕，思绪不禁飘向了三清山的东南角。那里有一座詹碧云的陵墓，依山傍水，气势磅礴。

想到此处，林时若的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喟叹，仿佛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情感在悄然滋生。

这喟叹究竟源于何处，连他自己都无从知晓，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林时若回到祈福厅，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平静如常，并无异状发生。

在仪式即将结束时，信徒和香客们纷纷散去，林时若意外发现始终不见踪影的萧艾师兄突然出现在祈福厅外。

见到林时若居然在此，萧艾师兄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又流露出些许失望。但他很快掩饰住这些情绪，快步走上前来，对着林时若笑里藏刀地说道：

“林师弟，都管让你过去一趟。”

林时若瞥见萧艾师兄那副模样，心中便明了了几分，想必是对方去都管那里告了状。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应声道：“知道了。”

随后，林时若越过萧艾身边，径直向祈福厅外走去，步伐从容而坚定。

萧艾环顾四周，见一切秩序井然，信徒和香客都已散去，祈福厅内恢复了宁静，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林时若居然对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些气愤，说好的不参加祈福法会呢？

萧艾紧跟上林时若，似乎想要看看这位师弟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都管的责问。

林时若听到萧艾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之前的那声叹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今日的祈福法会真的出了差错，萧艾师兄你难道就能置身事外，逃脱责罚吗？自己只不过是来帮忙的，萧艾你才是真正负责管事的人。萧艾师兄啊，你虽然算计颇多，但脑筋似乎真的有些不够灵光。

其实，林时若早就察觉到了萧艾的那些小心机，但碍于他是自己的师兄，自己一直选择忍让退避。没想到，这种退让却让萧艾误以为自己是个好欺负的人。想到这里，林时若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分。

都说“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但这话似乎对萧艾师兄并不奏效。他不仅没有因此变得和善，反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地算计他人。

林时若与萧艾二人，在散去的道众中穿行而过，观内仍有少数香客流连忘返，欣赏着道观的古朴与庄重。

二人径直走向都管所在的居室，轻轻叩响房门。

不一会，屋内传来了都管那略显沙哑却充满沧桑感的嗓音，招呼着他们进入。

林时若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都管疲惫地躺在床上的身影。

都管见他们到来，勉强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目光在他们脸上流转，最终定格在林时若身上，眼中流露出一抹慈祥。

然而，林时若的心中却涌起一股怒火。

他深知都管的身体已经十分孱弱，需要静养休息。而萧艾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来打扰都管，让他老人家操心劳神，这种行为在林时若看来简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素质可言。

一般而言，道观的都管是负责统筹管理道观内各项事务的关键人物，这一职位往往由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壮年人担任，以确保道观的日常运作井然有序。

可是都管这一职位同样极为看重名望和资历，这些往往需要岁月的沉淀和经验的积累，因此，实际担任者往往都是年岁较长、经验丰富的长者。

三清宫的都管则更为特殊，他不仅与住持、知客以及众道众关系融洽，更是三清宫的支柱，一旦他退下，整个道观恐怕都会陷入混乱，人心浮动。因此，尽管都管的身体状况已经日渐衰弱，但他仍然坚守岗位，默默奉献。

为了照顾都管的身体，大部分日常事务都已交由底下的知客代为处理。

萧艾就是仗着都管已多年不过问具体事务，才敢让林时若替他分担工作，自己则趁机偷懒。

如今，他更是为了与林时若的私人恩怨，将安享晚年的都管牵扯进来，这让林时若感到十分愤怒。

此时，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都管微弱的呼吸声。萧艾迫不及待地抢先开口，语气中毫无对长者的尊敬：“都管，人我给你带到了，你看怎么处理？”

他的态度轻慢，显然没有将都管的威严放在眼里。

林时若闻言，眉头不禁紧锁，心中对萧艾的无礼感到不悦。

然而，都管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并未动怒，目光甚至未曾在萧艾身上多做停留，仿佛这个人在他眼中并不存在。

他转而看向林时若，语气平和地问道：“你辱骂他了？”

林时若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都管又问：“为什么？”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林时若微微犹豫，正欲开口，萧艾却已抢先一步，滔滔不绝地述说起来：

“都管，事情经过我已经向您汇报过了，何必再重复一遍呢。简而言之，就是祈福法会人手不足，我请林师弟帮忙，他原先答应得好好的，却突然反悔，甚至装病逃避。若非被我识破，还真就被他蒙混过去了。

“当然，我并非斤斤计较之人，他帮我是情分，不帮也是他的自由。但问题在于，他不仅反悔，还出言不逊，辱骂于我。都管，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萧艾的话语中虽带着几分自诩大度的意味，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对林时若的不满和责难，显然是想借都管之手给林时若一个教训。

林时若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但他深知都管的身体状况，不愿在此刻提高嗓门与之争执。他担心这样的噪音会对老人家虚弱的身体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于是，林时若转过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萧艾说道：

“萧师兄，都管现在身体有恙，需要静养。请你声音小一些，不要打扰到他老人家。”

然而，萧艾却对林时若的提醒置若罔闻，他继续对都管说道：

“都管，您都听到了吧？林师弟现在对师兄的态度越来越不尊重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林时若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静地说道：

“萧师兄，你指责我对你不尊重，那么请问你，对都管你又尊重了几分呢？”

萧艾被林时若的反问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在都管面前确实有些失态。

他立刻调整语气，向都管表示歉意：“都管，真是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失言了。”

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林师弟对我的侮辱，都管您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否则我实在难以接受。”

都管眼皮微垂，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小时若，对于萧艾对你的控诉，你有何辩解或解释？”

林时若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原本想把萧艾这些年来的欺凌一一倾诉出来，但转念一想，那些往事已随风而去，并未给他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此时再提及，只会给年迈的都管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更何况，沈师祖明日即将离开三清山，他不想让这些琐事耽搁了沈师祖的行程。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对都管恭敬地说道：“都管，弟子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争辩是非，而是有一事相告。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离开三清宫，下山寻求新的修行之路。

“在观内的日子里，您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指导和关照，让我受益良多，感激不尽。您的教诲，我将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怀。

“虽然即将离开，但我的道心不会改变，修行之路也不会停歇。愿都管保重身体，继续带领三清宫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若有缘，弟子定会再回山上，与师兄弟们共叙道缘。请您谅解我的决定。”

林时若的这番话让都管和萧艾都感到意外，他们没想到林时若竟是来辞行的。

萧艾虽然心中暗自欢喜，但表面上还是故作大度地说道：

“林师弟，虽然你之前对我不敬，但师兄我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今日你即将下山，师兄真心祝愿你前程似锦。只是，希望你能改改你这火爆脾气，不是每个人都像师兄这般宽容大量。”

林时若对萧艾的虚伪言辞不以为意，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都管，等待着他的回应。

都管闻言，眉头紧锁，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回应。

最终，他缓缓开口道：“你来向我请辞，但我并不能直接决定你的去留。你的事情，还需交由你师父来决定。”

林时若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师父？那位许姓道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而且师父行踪飘忽不定，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林时若当即坚定地说道：“师父他行踪不定，难以寻觅。弟子我下山修行的决心已定，刻不容缓。还请都管代为向师父转达我的歉意，弟子实在无法再等待下去。”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林时若深信沈师祖的决断力远超都管和师父的意愿。即使都管和师父都持反对意见，但只要沈君山掌控着他的身体，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下山修行。

若有人试图阻拦，林时若相信，沈师祖所用的手段将不会亚于对付那位詹祖师，或许不会真的封印他们，但至少会让他们封口，无法再言及其他。

林时若对于那位师父并没有深厚的情感，此时他只是想让彼此的离别能够体面而和谐，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和尴尬。

但偏偏此时萧艾出来搅局，说道：“师父确实行踪难觅，但常言道长兄如父，我作为你的师兄，理应有权替你师父决定你的去留。林师弟，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顺水推舟，成全你下山的心愿吧。”

虽然萧艾的话正合林时若的意，但他那冠冕堂皇的说辞却让林时若感到一阵恶心，仿佛吃了苍蝇般难受。

可林时若的性格使他不会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他只是微微点头，向都管作了一揖，随后转身离开了居室。

萧艾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向都管打一声招呼。

居室内，都管轻叹一声，那声叹息在屋内久久回荡，“许师兄他，恐怕不会轻易放你离去的，小时若，你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