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行大道 第三章 师兄萧艾

道教八大神咒悠悠结束，紧随其后的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那经文仿佛带着一股清宁之气，洗涤着人的心灵。

接着是《消灾护命经》和《禳灾度厄经》，每一句经文都似乎在为众生祈求平安与福祉。

当《心印经》的诵读声落下，弟子们开始诵念三清、四御、南极、北五祖、南五祖和七真、普化等宝诰。

这些宝诰在沈君山的眼中，化作一道道璀璨的神光，瞬间便照亮了整个道观，使得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庄严而神圣的气息。

随着《普化诰》诵毕，高功提起《提纲》，紧接着是《天尊板》和《中堂韵》，弟子们开始念诵《忏悔文》，随后是《小赞韵》、《灵官咒》和《土地咒》的依次唱诵。

最后，他们齐声唱诵《三皈依》，诵经之声在道观内回荡，仿佛与天地共鸣。

整个早课过程庄严而神圣，殿宇楼阁间回荡着道众们的诵经声，令人心生敬畏。

沈君山似乎又重拾了谈话的兴致，以考问的语气，带着几分显圣的意味，对林时若问道：“你可知晓，为何要让你们这些弟子每日坚持早课？”

林时若心中其实一直存有这个疑惑。在未曾知晓这世上确有修行之道前，他仅将早课视作道观中的一种古老传统。然而，既是传统，必有其流传下来的深刻原因。

此刻，有沈君山这位师祖在，林时若自然不会错过请教的机会，立刻表现出虚心求教的姿态，恭敬地答道：“晚辈不知，还请师祖不吝赐教。”

沈君山对林时若这种恭敬态度非常受用，耐心地解释道：

“早晚功课的设立，是为了助你们修炼身心，逐步迈向超凡，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反复诵读经典口诀，能使你们深入理解、领悟道教思想的精髓。而早课之所以选在卯时，也蕴含着深刻讲究。”

“卯时，正是夜明天色初现的时刻，此时夜间的阴气逐渐转化为阳气，与道教追求阳为道的理念相契合。道教强调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进行静坐修炼，有助于保养精气神，促进身体健康。”

“至于早课开始前的那些仪式，如起澄清韵、吊挂、提纲、中启请等，你们如今是否还在坚持？”

澄清韵是道教的主要经韵之一，被列为早坛功课经的第一首经韵。其韵文出自《道藏》首经《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澄清韵中的“澄清”二字，指“玉宇澄清，纤尘不染”的神仙天界景象，是道教徒所追求、渴望到达的理想境界。此曲在早坛中具有导引信徒宁静性灵的功能，亦有荡秽除邪之作用，属阳韵。

吊挂则是道教赞颂韵子的一种，通常在功课经里使用，表现对仙圣的颂赞，表示心香供养，大意是指焚香开坛，通过诵经祈求圣真，求得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吊挂有赞颂的意思，通过焚香诵经来求得天尊降临，保佑坛场所有人等。

唱诵吊挂词常用于表现出对仙圣的讼赞，最末结以“香供养…天尊”，表示心香供养、总收响应之意。

至于提纲和中启请，它们是道教仪式中的另外两个重要环节，具体的解释和内涵因不同的道教流派和传承而有所差异。

一般来说，这些仪式和经韵都是道教修行和法事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通过特定的仪式和口诀，达到与神灵沟通、修身养性、祈求福祉等目的。

“是的师祖。”林时若恭敬回答。

“嗯，还算没有忘本。”

沈君山点评道，“但依我看来，这些玄门功课对于现今这个时代的你们来说，实际上并无太大的助益。当然，以后就说不定了。”

林时若愕然，不由追问道：“师祖，真正的修行是怎样的？”

沈君山微微一笑，说道：

“听你们诵经，就像在吟唱歌曲。记得我那时年少，师兄弟们也都如此，十一二岁的年纪，热情如火，性情急躁。谁不是靠死记硬背记下这些经韵宝诰？当然，这些经文，其深层含义并不多。考你一番，你可知宝诰为何物？”

林时若基础扎实，立即回应道：

“宝诰，乃是以平仄韵律严谨的歌咏形式，赞美并叙述道教神仙们的修行历程以及功德显化的典故。其文字隐晦而精炼，记载了大量的教理教义、修持方法等，是赞颂神仙的骈文形式，为道门所特有的一种文体。”

沈君山听后，轻笑一声，说道：

“简而言之，宝诰就如同拍马屁。你说说看，你诵念这些，又有何用处？如今的神仙，早已不在此世。若是在往昔，你诵念一番，或许还能引来神仙下凡，为你传道解惑。然而现在，你的马屁拍向了虚空，有何意义？”

林时若深思片刻，不禁点头，觉得沈君山所言极是。

沈君山指点江山，侃侃而谈：“这早课之中，真正有价值的，只有那八大神咒。”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轻轻指向院角的石凳。

只见一缕璀璨的金光自他指尖迸射而出，瞬间在石凳上穿透出一个孔洞。

尽管林时若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能与沈君山共享视野，目睹了这震撼的一幕，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威力……竟如此强大！”

沈君山却显得云淡风轻：“这不过是金光咒，在道门中算微不足道的小技，既可以用来御敌，也可以用来护体。若修炼至极致，也能展现出惊人的威力。今日，我先为你演示这金光咒，至于其他神咒，日后有机会再向你展示。

“这些神咒，简而言之，便是术的一种。

“教你四个字，道、法、术、器，这四者各有其独特之处。修道，主要便是内丹修行，其核心便是‘道’字。而围绕这一核心衍生出的各种内丹修炼方法，便是‘法’。至于术，便是如八大神咒这样的技巧与手段。而器，则是外物，比如符箓、丹药、法器之类。

“我之所以说你们的早课中只有八大神咒有价值，是因为只有它们涉及到了术的层面。然而，仅有术是不够的。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则止于术。唯有以道驭术，方能千变万化，达到修行克敌的至高境界。

“小林啊，今日我这一番话，足以让你在修行之路上少走许多弯路。有我为你指点迷津，你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为人师表到最后，沈君山脸上不禁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林时若如今已能娴熟地过滤掉沈君山那些自吹自擂的言辞，他的心神仍沉浸在金光洞穿石凳的震撼之中，不禁开始憧憬，有朝一日，自己是否也能达到如此境界，施展出同样惊人的威力。

正当林时若被沈君山指尖的那一缕金光深深吸引，心神飘荡之际，道众们已完成《三皈依》的诵念，三礼天尊的仪式也告一段落。他们做完早课，纷纷散去，开始忙碌于各自职责。

此时，一位男子气冲冲地走进院落，目光锁定在沈君山身上。

见沈君山悠然负手，目光远眺天边云卷云舒，男子语气带着几分讥嘲，说道：“林师弟，我听闻你身体不适，无法参与今日的祈福法会，可现在看来，你分明身体强健，毫无异样。这是怎么回事？”

沈君山缓缓转过身来，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那男子的嘴巴右上角长着一颗黑色的痦子，上面还生出一根毛，模样颇为滑稽，竟与媒婆有几分神似。

沈君山不禁微微皱眉，低声自语道：“好丑。”

尽管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院落中，却足以清晰地传入对面男子的耳中。

男子闻言，眉头猛地一挑，面色不善地对着沈君山喝道：“林师弟，你这是何意？”

林时若心中暗自嘀咕，这位沈师祖真是直言不讳，容易得罪人啊，随即向沈君山介绍道：“师祖，这位是萧艾师兄，在观里担任知客。”

沈君山对“知客”的职责有所了解，知道他们负责接待来访的道士及各界人士，安排食宿，处理对外事务，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管理和指导宫观内的道士。

沈君山好奇地问道：“他是知客，你又负责什么？”

林时若坦然回答，没有丝毫掩饰或夸大：“我是侍香。”

在道观之中，侍香的任务繁重而神圣。他们需要时刻保持香炉和香案的清洁，确保香火不断，为各种法事活动营造出一种庄重肃穆的氛围。侍香们必须时刻关注香炉中的香火，确保其旺盛燃烧，以此表达对神灵的深深敬意。

沈君山默然片刻，为林时若鸣不平，缓缓道：

“以你的资质，若生在我那个时代，恐怕早已被选拔进入内院，专心致志修行，何须在这外院做些琐碎之事。不过，小林啊，你也真是让我惊讶，竟然只是个侍香？看这萧艾，相貌平平，竟能担任知客一职，真是令人不解。”

林时若若是能掌控自己的身体，此刻定会满脸通红，辩解道：

“师祖，关于何人应担何职，这是由都管审慎考量，基于资历与年限的积累来决断的，绝非仅凭外貌而定。容貌之美丑，与我们所肩负的职责又有何实质关联？何况，我虽身为侍香，却亦肩负管理其他侍香之重任，从某种意义而言，我亦堪称知客。”

其实，林时若从未觉得职位的高低能决定师兄弟间的地位贵贱。然而，此刻被沈君山这般嘲讽，他也不禁生出几分反驳之意。

沈君山淡笑一声，淡淡道：“不必担心，你很快便会离开此处，即便你是这里的监院、方丈，又如何？”

林时若闻言，心中一阵困惑，脱口问道：“我们要离开？去何处？”

沈君山瞥了他一眼，解释道：

“你不会天真以为在这三清山上我能找到重塑身躯的法门吧？我对此地比你更为了解，三清山上并无墓塔。即便有，我也不可能去掘人坟墓，将那些腐臭的骸骨挖出来加以利用。小林啊，你还是得多动动脑子！”

林时若哑口无言，心中暗自腹诽：师祖你又没告诉我这些，我怎会知晓？

正当沈君山与林时若沉浸在心神交谈之际，萧艾见林时若始终对自己不理不睬，反而用一种平静如看待虫豸般的漠然眼神注视着自己。

异样的态度让萧艾心中涌起一阵惶恐，感觉林时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随即，一股无名怒火在他胸中升腾，提高了嗓门，斥责道：

“林师弟，你对我的侮辱，我定会向都管禀告。但此刻你看起来精神饱满，毫无病态，是不是在装病，故意逃避今日的祈福法会？”

在道观中，都管是住持的重要助手，他协助住持处理诸多事务，负责协调各部门的工作，确保道观日常运作的顺利进行。

“他简直就是在胡言乱语！”

林时若在心中愤怒地反驳道，“按照道观的安排，我今天本就应当休息。这位萧师兄，总是让我替他盯着其他侍香的工作。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偶尔帮忙也就罢了，但他这样占我便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他甚至让我替他接待外方的道众与宾客，而他自己却逍遥自在，不知所踪。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想不到他竟会如此无端猜疑我！真是……”

林时若气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脏话，而沈君山却替他出言不逊：“畜生！”

这句话并非心声，而是沈君山当着萧艾的面，直接对他说的。

萧艾听得一愣，他没想到平时总是任他欺凌、逆来顺受的林时若今日竟然会如此强硬。虽然萧艾不解林时若为何会变得如此反常，但他欺压林时若已成习惯，即使心中有些困惑，却仍然不肯退让，大声质问道：

“林师弟，我只问你一句，祈福法会，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沈君山不屑与这种渣滓多费唇舌，只是冷淡地回应了一句：“我不该去，自然就不会去。”

萧艾闻言，气得连连用手指点着林时若，怒声道：“好！好得很！今日你对我的侮辱，以及你工作上的懈怠，我统统都会禀告给都管，你就等着受罚吧！林师弟，你现在翅膀硬了，但别忘了，我比你早入门！”

沈君山不解其意，转向林时若问道：“他这是何意？”

林时若解释道：“我们俩拜的是同一位师父，姓许，具体的名字，我也不清楚。只记得当年是师父将我从华亭带到了三清山。师父在观内的地位极高，平时难得一见，但我听一位师兄说过，他见过都管对师父毕恭毕敬。”

“你是华亭人？”

沈君山抓住的重点让林时若颇感意外，他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师祖，有什么问题吗？”

沈君山听后笑了，悠然说道：“看来师祖我的运气真不错，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吧。”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转向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萧艾。

沈君山心中想着尽快将这个聒噪的丑八怪赶走，说道：“你去告状吧，越快越好，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沈君山本就打算离开三清山，因此对于都管可能的惩罚他根本不在意。最好是能将林时若也一并逐出道观，这样他就能更无牵挂地追寻重塑身躯之法了。

萧艾一脸呆滞，心中困惑不已。他实在想不通，平日里温顺可欺的林师弟今日怎会如此反常？难道真的得了失心疯？那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实在让人费解。

不过，萧艾也乐于见到林时若这般失态，他自认为是师父座下的开山大弟子，地位无可替代。对于师父出游后带回的林时若，他本就心生不满，尤其对方那清秀俊雅的长相，更是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嫉妒与敌意。

林时若入门后，在众师兄师弟间赢得了广泛赞誉，口碑极佳。

这使得萧艾对林时若的敌意更加深重，他早已将林时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誓要将之除之而后快。

此刻，萧艾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心中暗自得意。他觉得林时若这次定是完蛋了，不会再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于是，他没有再放出什么威胁的话语，转身快步离开了院落，不知道他是去安排祈福法会的事宜了，还是迫不及待地跑去向都管告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