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行大道 第一章 孩童

二月二，龙抬头。

三清山风云涌动，狂风怒号，暴雨倾盆，宛如蛟龙在天际怒吼，席卷着整片山川，声势之浩大，令人毛发悚然。

次日，阴霾密布，天空低沉，山路因雨水的洗礼而湿滑难行。恰逢旅游淡季，三清山上人影寥寥，少了几分人间的喧嚣。

雨中的三清山，似乎洗净了尘世的浮华，回归了那份独属于仙家道场的清幽与静谧。

细雨如丝，轻轻洒落，云雾缭绕在山间，使得四周的山峦若隐若现，朦胧而神秘。

随着脚步的缓缓移动，山峦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缥缈的仙境之中。

那濛濛细雨，那缭绕云雾，那若隐若现的山峦，共同构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卷，让人流连忘返，沉醉其中。

忽有孩童不知自何方降临，孤身飘零，恍若与家长失散于尘世喧嚣之中。

孩童神态自若，从容不迫，眉宇间隐露一丝怀旧之情，不似因顽劣而与家人分离的稚子，倒似一位历经风霜、心怀往事的老翁。

孩童装束颇为别致，身着一袭青色襕衫，长袖翩翩，宽身飘逸，直领高耸，尽显清雅之气。襕衫下摆垂至膝弯，既显庄重，又不失灵动之姿。

衫上绣满了道教符箓与图案，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仿佛注入了天地灵气。

仙鹤、灵兽等图案活灵活现，令人叹为观止，似乎随时能从布匹中挣脱束缚，振翅高飞，翱翔九天之上。

自“众妙千步门”起始，孩童开始攀登三清山。他步履矫健，神态悠然自得，面不红、气不喘，其体质之优异，竟让久经锻炼的成年男子都自愧不如。

沿途山道崎岖险峻，两旁草木葱茏，古木参天，仿佛置身于一片原始森林之中。由于雨雾弥漫，目力所及仅止于眼前十级台阶，整个攀登过程充满神秘未知。

孩童毫无畏惧，似青云直上，越过险峻的“好汉坡”，一条平坦小径忽现眼前。

抬头望去，只见石壁上镌刻着“逍遥路”三字，字迹古朴苍劲，似乎在诉说着某种深邃的哲理。

孩童低笑一声，笑声中似乎透露出几分自嘲之意，“便是踏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难觅逍遥啊……”话语似有所指，像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逍遥路相较于之前崎岖的山道，显得宽敞许多，阵阵山风拂面而来，清新宜人，让人心旷神怡。

孩童面色如常，周围的景致未能撼动他分毫，对于周围新建的人工设施，他反倒更感讶异，自语道：“如今这是哪朝哪代？”

继续往上攀登，三清宫的轮廓隐约可见。此处海拔高达一千五百三十米，是一处山顶小盆地，眼前所见景象豁然开朗，仿佛一片新天地展现在眼前。

对于成年人而言，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在话下，更不可能出现高原反应。

但对于这样一个孩童而言，他竟能毫无疲态、汗水不流地登临此地，且面色依旧从容不迫。眉宇间隐约还透露出一种故地重游的叹息，仿佛曾在此留下过深刻的回忆，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山顶之上，建筑群巍峨耸立，以三清宫为核心，巧妙地融合了阴阳之道。

前有涵星、清华、映辉三口天然泉池，如明珠镶嵌，熠熠生辉。

后有千年古木，参天而立，宛如守护神祇。

东面龙泉山巍然耸立，作为天然屏障。

西面虎头岩峻峭险要，拱卫着这片神圣之地。

孩童眼瞳中，仿佛浮现出这一片宏伟建筑群的俯视图。

建筑群依照《先天八卦图》布局，错落有致，尽显古朴典雅之韵。

龙湖殿、方士羽化坛、玉零观、飞仙台等建筑，各具特色，交相辉映。

其中，震位的风雷塔尤为引人注目。这是一座六层五面的花岗岩石塔，高达两米有余，塔尖为攒尖式，造型独特，气势非凡。

五百年来，它一直静静矗立崖边，历经风霜雨雪，却屹立不倒。

日出前后，云蒸霞蔚，风雷塔剪影如画，动静巧拙，虚实藏露，浑然一体，仿佛大自然与人工的完美结合。

对于这位孩童来说，这座石塔或许是他最为熟悉、最能勾起回忆的旧物了。他的目光在风雷塔上久久停留，追寻着那逝去的时光，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最终，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凝望眼前的三清宫。

前殿巍峨耸立，大柱之上石刻楹联，字迹古朴而深邃：“三天无极存道气於玉清上清太清，一统大明祝皇祚於百世千世万世。”

相传此联是明建文帝隐遁三清山、执掌三清宫时亲笔题撰，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三清道义的执着与对大明皇朝的眷恋。

联语看似矛盾，实则暗含了建文帝虽遁入清静空虚之门，心中却仍难以割舍红尘世俗之念。他寄希望于三清尊神能保佑大明皇位传承千秋万世。

孩童望着楹联，眉头微皱，似乎对这联语颇为不喜。

抬手轻挥，一股无形之力悄然涌动，如清风拂过，石刻楹联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唯余被削去表面一层的大柱，静静诉说着曾经的痕迹。

宫殿正门的楹联“殿开白昼风来扫，门到黄昏云自封”，孩童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并未再做出焚琴煮鹤的举动，似乎已经收敛了先前的冲动，学会了尊重与克制。

三清殿内并非寂寥无人，一位年轻乾道正斜倚殿角，睡眼惺忪。

乾道头戴平冠，身披黄帔，本是庄严肃穆的道袍打扮，脚下却踩着一双醒目运动鞋，这种古今混搭的装束，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双眼微闭，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似乎还在梦境的深处徘徊，并未完全清醒，呼吸均匀而缓慢，与三清殿内的宁静氛围融为一体。

孩童到来并未打破这份宁静，乾道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两人仿佛身处两个平行世界，互不打扰。

孩童目光停留在正殿供奉的三位三清尊神之上。

元始天尊端坐正中，手中紧握混元珠。此珠象征天地尚未成形、万物尚未诞生的混沌状态，代表无极的奥秘与深邃。

灵宝天尊静立左侧，手中持有半黑半白的“阴阳镜”，这镜子寓意刚从无极中衍生而出的太极，阴阳交汇，展现宇宙间最原始的力量与和谐。

道德天尊悠然坐于右侧，手执一把羽扇，轻轻摇曳，仿佛能掌控天地间的风云变幻。这羽扇象征由太极分化出的天地，寓意着道德天尊在宇宙中的至高地位与无上智慧。

孩童眼中起初闪烁对三清尊神的深深敬意，崇敬之情仿佛能触及灵魂深处。

然而敬意未能持续太久，便被一股愤怒与质疑所取代。

孩童眼神变得锐利深沉，似能洞察世间一切真相。愤怒如烈火熊熊，灼烧他的内心，他要质问神像背后所隐藏的不可名状的力量。

忽然，孩童身形一动，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跃上了香案，动作迅捷令人咋舌，毫不犹豫拿起一个供奉的苹果，未见他张嘴咬下，苹果便悄然少了一块，犹如在空气中无声无息蒸发，令人惊异。

孩童脸上闪过一抹陶醉，在香案上坐下，小腿俏皮得晃荡着，如顽童般无忧无虑，冷笑着自语道：

“祖师爷在上，弟子斗胆，擅自品尝了供奉你们的贡品，你们应该不会怪罪于我吧。你们老人家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搭理我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呢？弟子自作主张，先行享用了。若是因为吃了你们几个苹果，你们便心生不悦，那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哦，对了，我都忘了，我已被逐出道门，哪里还顾得上你们高不高兴呢。”

说罢，他窃笑一声，那颗苹果又悄无声息地少去了一块，仿佛被空气中的精灵轻轻咬去一般。

一边品尝着苹果，孩童一边仔细端详着那三尊神像，脸上露出讥讽之色，低声自语：

“谁给你们重塑了这等栩栩如生的神像？技艺不凡，若能引荐给我，倒是极好。我只差一步而已，否则，那些弟子如今也该为我塑像了吧。瞧我这脑子，我又忘了，我已被逐出道门，哪里还有资格踏入这三清殿。”

他眼眸微微发亮，语气中竟突然带着几分炫耀以及挑衅，对那三尊神像说道：

“不过你们三位也先别急，那场大战，我早晚会涉足其中。如今，我已窥见前方之路，你们应该也有所察觉。哈哈，柳暗花明又一村，今日龙抬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正式我重走这条路的最好时机。放心，我很快便会追上你们，甚至超越你们。今日暂且借你们一个苹果尝尝，来日还你们十个、百个，又何妨？”

此时，后殿传来阵阵脚步声，但孩童却置若罔闻，仿佛那声音与他无关。他继续与三清神像交谈，所说话语离奇古怪，恍若从疯人院中走出的病人才会出口的胡言乱语。

一位年轻男子自后殿快步走至前殿，他眉角微微上扬，不显一丝妩媚之气，反而给人一种英气勃勃之感。他眼神清亮，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但在这清亮的眼神深处，却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愁苦，如同被秋霜打过的枫叶，虽然依旧傲立枝头，却难掩其落寞与凄凉。

听到脚步声临近，前殿一隅，那位原本沉浸在梦乡中的乾道瞬间惊醒，如同被冷水浇头，全身一个激灵。

他条件反射般挺直身板，目光迅速聚焦在刚走进前殿的年轻男子身上。一见来人，他下意识地脱口喊道：“林师兄……”

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敬意与亲近，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情感流露。

林时若轻轻点头，对乾道说道：“早课已经开始，你也许是未闻钟声，随我前往。”

乾道面色尴尬，不禁挠了挠后脑勺，急忙整顿了头顶的平冠，想要恢复道门弟子的从容仪态。他双手搓了搓脸颊，试图借此提振精神，但无奈神态依旧萎靡不振，那双眸子中透露出的倦意，似乎连山风都难以吹散。

林时若蓦然转身，正准备引领师弟离去，但他的目光却在香案上那个正顽皮晃荡双腿的孩童身上定格。

他眉头微微一皱，虽然语调依然保持平和，但其中却隐隐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虑，暗自为师弟担忧，毕竟香案上的贡品被这个顽皮小童所食，虽非大过，但师弟难免会受到些许责罚。好在他及时赶到，唤醒了师弟。

林时若沉声问道：“这孩童何时到此？他家长呢？”他目光在孩童身上流转，想要捕捉一丝线索。

林时若转向乾道，轻声说道：“你先去上早课，此间之事，我来处理。”

乾道仍沉浸在梦乡之中，对林时若的话语未能完全领会，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往后殿行去，不久后便离开三清殿，前往早课的地点。

林时若快步走向孩童，后者感受到他的靠近，轻咦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似乎对林时若能察觉他的存在感到意外。

孩童目光深邃如古潭，锐利似剑芒，上下打量林时若，似乎在以慧眼洞察其修为与根骨。

蓦地，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璀璨的光芒，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拍掌而笑，声音中透露出难掩的兴奋：“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果真是个福星高照的好日子。”

孩童笑眯眯地看向林时若，眼中闪烁着狡黠而灵动的光芒，宛如一头狡猾的老狐狸，轻声说道：“小家伙，我有一事相求，欲向你借样东西，不知你可否慷慨解囊？”

林时若心头微震，目光落在面前这孩童身上，见其打扮奇特，言语间透着一股异样气息，面色不禁变得古怪起来。待他细细品味孩童的话语，不禁脱口而出一声惊疑，“什么？”

孩童身轻如燕，自香案之上飘然跃下，尚未触及地砖，便化作一缕绚烂夺目的流光，倏忽间自林时若卤门涌入，宛若灵蝶穿花，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一个调皮而略显疯魔的声音在林时若脑海深处回荡，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直达灵魂深处。

“你的玄关秘窍！”

声音如同天外来音，雄浑而震撼，每个字句都似重锤砸在林时若心头，激起内心千层浪涛。

林时若只觉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猛烈撼动，仿佛狂风中的落叶，剧烈震颤，几欲挣脱肉身的束缚。

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无法承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回荡，显得尤为凄厉。

终于，他无法抵挡那股力量的冲击，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重重倒地，尘土飞扬。

此刻，他艰难地抬头望去，只见三尊三清神像依旧静静地屹立着，那漠然无情的眼神，仿佛在俯瞰着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