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境中间人 第1章 赛博时代

2049年，脑机、义体飞速发展，超等教育令精英阶层垄断了所有尖端行业；但另一方面，社会底层仍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生活水准仿佛仍停留在三十年前。人们称之为“大撕裂时代”。

东雄市，一座新兴的科技大都会，以整整两百层外墙包裹镀金瓷砖的普利黄金大厦为标志，向全世界宣示着自己的财力。

然而就在这座处处彰显着科技的城市里，却举办着一届人体特异功能交流研讨会。

北大区盛茂场馆，前后五十排升降椅坐满了来自社会各界的人，聆听台上一位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奶奶的发言。

“其实人体特异功能是切实存在的，早在六十年前，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就曾亲自组建了团队，探寻隐藏在人体深处的奥秘。而我——”老奶奶指了指自己，面露慈祥的微笑：“也是最早几批参与实验的人之一。”

台下不乏有人窃窃私语，小声质疑宣讲人所说的真实性。

老奶奶也不加解释，只是操作投屏，展示出一幕幕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影像资料。图片和视频里，那位温文尔雅的科学家穿着朴素的衣服，与一众同僚认真探讨、记录数据、撰写报告。

这时台下有一名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发亮的俊朗青年举手提问：“如果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证明了人体异能的存在。为什么将近六十年后，才以非官方的名义老话重提呢？有没有可能，资料里所展示出的所谓特异功能，其实只是魔术。而那位老科学家，因为没看过什么魔术表演，所以才会信以为真？我没有不尊重先贤的意思，只是那个年代的人还相当闭塞。”

坐在右侧靠后排的李知涯清楚听到环绕音响中传出的声音，不禁暗暗冷笑：人呐，总会有种对自己的莫名骄傲，和对前人的莫名轻视。大屏幕中的那位科学家，年纪轻轻就是国外著名学府的教授，又是许多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喝过的洋墨水比许多洋人还多。别说魔术，炼金术都见过，怎么可能被一些雕虫小技忽悠了？

李知涯愤世妒俗，主要还是因为，在这片钢筋水泥森林中宛如蝼蚁般挣扎的人生，每分每秒都令他绝望。

想当初，因为选择了不适合自己的专业，他没能完成学业，早早辍学。只因为一句“大城市机会多”，便义无反顾地挤进这座国际大都市，期望靠着自己勤奋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补足资历上的不足。

然而，现实不会给他这样的人太多出路，供他选择的只有最低贱、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勉强能糊口的脏活累活。

一次选择的错误，足以用往后余生买单。

从去年年初辍学到现在已快两年，李知涯看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黯然神伤而又面露不甘的人们，知道这座表面绚烂的城市，其内核是冰冷且残酷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逃离，逃离这快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城市，逃到老家、关上房门、躲在被窝里就此躺平。哪怕孤独终老，没有事业没有存款，也好过像只虫子一样活在别人脚下。

而在决心和这个大都会告别前，他碰巧看到网上关于特异功能交流会的信息。反正不要钱，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到场。既然如此，就不如过来听听，顺便最后瞧一眼东雄城的众生百态。

就在李知涯回忆心路历程时，台上的老奶奶慢条斯理地回答了刚刚那个青年的问题：“有质疑是正常的，毕竟特异功能，基本上大家都没有。但……”老奶奶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如果我说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开发出来呢？”

此言一出，台下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许多所谓的社会精英、商海弄潮儿，也交头接耳，分享着自己听过的种种离谱传闻。

原来所谓接受了超等教育的上层人士，面对这类话题，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李知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听众，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而接下来，老奶的一句话，又让场馆内的气氛冷寂了几分：“我刚刚说的所有人，有个前提，是并没有大幅度改造过自己身体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有人举手提问：“怎样算大幅度？”

“装过脑机或义体，也包括整形。”

“拉过双眼皮也不行？”

“不行，”老奶奶神情严肃，“而且脸是最不能动刀子的，因为这会改变你整个人的气场。其次是脑机，尽管脑机芯片能给人带来许多便利，但它会影响人的思想，甚至……在某一天反过来主宰你。”

台下一片哗然。

但老奶奶没有再理会，而是重新播送起投屏，讲解着诸如“隔空取物”、“蒙眼透视”、“隔墙听声”等种种曾经成功复现过的实验。到后半段，更是搬出了一组重量级的图片——

虚数空间。

与实相对的就是虚，既然有实数、也就有虚数，有现实世界、便也有虚境世界。

在虚数空间或者说虚境中，没有时间的概念，过去、现在、将来糅合在一起，见一斑则等同于知其全貌。

而那些特异功能的佼佼者，居然能带着特殊照相设备，进入虚境当中，拍下古人的影像，在早已毁灭的名胜古迹前留影，甚至能够知晓许多被刻意隐藏的真相……

或许正是这种情况的出现，迫使上面出手，中止了异能的研究。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一群天真懵懂的小孩子无意间隔空撞破。

可在台下大多数观众的眼里，用AI一分钟能做一千张这样的图来，完全不足为信。

“总的来说，越是心思纯净的人，越有开发人体异能的潜力。而且过去的实验也的确证明，除极个别的那一两个人以外，哪怕是那些能够进入虚数空间的小孩子，在长大后也都慢慢失去了原先的能力。伴随现实生活而产生的物欲，会以极快的速度磨灭掉任何一个天才的潜能。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在将近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会因‘人体异能是否存在’这一最初级的话题上争论个不休吧。”

老奶奶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完，捂住麦克风，长叹了一口气。

听众们沉默了约有一分钟，才有个梳着大背头的企业家忍不住讥诮道：“说白了跟社会发展脱节呗。如果必须抛下对成功的渴望才能开发出异能，而不能对社会发展有所帮助，那再探讨也没有意义！”

这位企业家说完，前面几排的听众们无不点头赞同。

鼠目寸光。李知涯暗暗骂了句。

台上的老奶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后面走上来一名男子，指着腕上的表跟老奶奶说了几句，打了番手势。老奶奶便点了点头，松开麦克风说起谢场话：

“很抱歉占用了大家两个多钟头的时间。因为接下来这座场馆还有一场新一代脑机的发布会，我们已经超时十多分钟了……”

后面几排听众已经开始陆续离场。因为底层人口多数一辈子也攒不起一台脑机。

李知涯伸了个懒腰，也识趣地准备离开。

不过当他听到老奶奶最后几句：

“若有兴趣，可以到后台来继续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