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四章 吃了这瓶苍耳吧

深更半夜，宋小豌母亲被房间火烧的味道给吓醒。很明显是某种木质在燃烧。她还以为是房子着火了。起来四处一查看，才发现是小豌在烧木杆铅笔。气疯了。随手抓起她的语文书，就是一顿打。小豌满房跑，一边跑一边跟母亲商量给她买支自动铅笔，就是那种很时尚，笔头一按“咔嚓咔嚓”就可以出铅笔芯的铅笔。宋小豌母亲别说连听都没听过这种笔，就算听过，现在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气坏了。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自己千辛万苦赚钱，就为供她上学，她怎么可以把自己花钱给她买的上学工具给烧了呢？宋小豌自然无法跟母亲解释，她烧掉自己的全部铅笔，是为了不让铅笔“杀”死自己。这一夜，小豌被赶到厨房去睡，去反思。反思到底是怎么把同学打成了木头人。

宋小豌父亲答应学校次日一定到校，解决“女儿把同学打成木头人”一事。然而，他太忙了，最终没去。事实上，是因为宋小豌父亲觉得这是一群孩子在胡闹。什么叫把人打成了木头人？这不胡扯呢么？他没去做任何了解，就认定这是屁大的事，是孩子们之间的瞎闹，就稀里糊涂给搪塞过去了。正好，邹春的兽医父亲跟养牛大户吴芳的父亲打上了官司，吵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空去学校。事情是这样的：邹春父亲受吴芳父亲的邀请，给家中母牛接生。当时，母牛处于难产状况，情况危急。邹春父亲是全村唯一的兽医，虽然技术一直就不怎么样，但，实在是没人了。吴芳父亲想，你好歹是一兽医，不至于连接生都不会。在去过医生家里被怒拒后，硬着头皮找邹春父亲。邹春父亲与吴芳父亲有着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宿仇。虽然都是鸡毛蒜皮，但是，两家积怨很深。当吴芳父亲来找自己，憨厚的邹春父亲挺想借这个机会，一消往日恩怨。毕竟，在这个村里，吴家算富裕的。跟着富人多走动，没有坏处。打着这种算盘的邹春父亲打着十二分的真诚与努力，冒着大雨，抵达吴芳家。不料，天不佑他。这些年给无数动物接生顺利的邹春父亲，偏偏在吴芳家，失手了。母牛难产，一条腿先下来，邹春父亲拽着小牛的一条腿先出来时，愣是把老牛给拽死了。具体怎么就死的，邹春父亲自己也不清楚，吴芳父亲就更不清楚了。老母牛死了，小牛是出来了，可是，出来了，不吃，不喝，没几天，也死了。两尸两命。太惨了。吴芳全家陷入巨大的悲伤，一致认定是邹春父亲不专业的接生技术导致的恶劣后果，应负全责。应赔偿老牛以及小牛的双重损失。邹春父亲哪肯认这罪？各种辩解，各种喊冤。双方的矛盾白日化，不可调和，闹到了村长办公室，迅速升级到镇长办公室。并且，继续往上升，痛心疾首的吴芳父亲要把邹春父亲告上最高人民法庭，甚至，已经着手准备去省司法鉴定局给老牛做尸检，被村领导给按住了。村领导在镇领导的电话压制下，要求村里事村中解决。

鉴于这么个大事，要事缠身，邹春父亲与吴芳父亲，根本无暇分心，既没时间，也没心情处理吴芳与宋小豌的事情。反正，女儿从医院回来，一切正常，就懒得计较了。但吴芳父亲还是在百忙之中，给学校发了一份很凶狠的通碟：必须赔偿全部医院费，检查费等1000元，以及女儿受到惊吓的精神安慰费，也就是买营养品费500元。共计1500元。请宋家在三日之内，以现金的方式给到吴芳本人。

就这样，这件事，在吴芳家长那边，了结。

这对家长是最低要求的赔偿，可吓坏了宋小豌。简直是天文数字。要知道她当时一个学期的学费才50块。出去春游，父母给5块钱就是巨款。这狮子大开口，要1500，宋小豌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宋小豌母亲的反应，出乎宋小豌的意料，竟十分平静，因为，她根本就当成了一个笑话。母亲说，“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要这么多，是不是疯了？”然后，反正也一直没见着丈夫，就把事交给了宋小豌，要她去跟吴芳谈一谈。把1500变15，否则，别回来了。面对1500到15的宏沟，宋小豌忽然意识到自己脑子里那个画面具备了初步真实性。此刻的她，真的有一股冲动，一铅笔结束这一切。但是，她摸遍了书包，她没有铅笔了。

上学路上，宋小豌意外遇见了赵崇光。其实，赵崇光是故意等她，但整个人沉在巨大的债务中，宋小豌没心思发现他的故意。小学校属于村校，离谁家都很近，都是走路就可以到的距离，也就没有大人送。两个小孩在路上相遇，一起往学校走去。赵崇光是典型的从小说里走出来的那种男主人设，即便他现在才9岁，已经能看到霸道男主的雏形。一路，宋小豌愁眉苦脸。赵崇光默默无语地陪同。也不问她在愁什么。然后，他们遇见了吴芳。吴芳说，下课前，把钱给她，就走了。没回头多看一眼，很傲气的样子。快到学校的时候，他们遇见了邹春。邹春从宋小豌跟赵崇光的中间硬生生穿插过去。过去后告诉宋小豌他有压岁钱，可以帮到她。前提是她必须吃掉他手中那一整瓶的苍耳子。他在阳光下，晃晃一瓶青涩的苍耳子，就走了。宋小豌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恶魔。她呸了一口邹春。祝他走路自己被自己绊倒。宋小豌刚说完，邹春自己被自己绊倒，摔了个与大地亲密无间。宋小豌的下一个反应是，双手合十，对天说，“祝我自己捡到1500块钱。”睁开眼，赵崇光给她1500块钱。宋小豌吓傻了。看天又看赵崇光。赵崇光坦白，吴芳变木头人是他干的。宋小豌连懵带傻，“为什么？”一般人不是应该先问，“你怎么做到的？”再次证明，宋小豌不是一般人。赵崇光表示，一人做事一人当，他爸教他的。他去学校承认这件事，他去跟吴芳家长说清楚这件事，赔偿的钱，他负责。他拿出了这些年攒的压岁钱赔给吴芳。按理，赵崇光的方法，可取。这样，宋小豌可以一分钱不承担，可是，宋小豌知道赵崇光这么做，是为了她。虽然赵崇光根本不承认这一点，一再说清楚是看不惯吴芳欺负人。好在她与他都太小，想不了太深的问题，也根本不会往深了想。很快，两个小孩子友好达成一致，1500一人一半，赵崇光出700。宋小豌跟他借700，长大后赚了钱还他。两人愉快达成一致后，赵崇光补了一句，“这个班人人有长大后，你没有。”这句话，宋小豌听到了，但她装没听到。因为想追问“凭什么我没有”时，她的脑海再次浮现自己死在苍耳丛的画面。

放学了，宋小豌约了吴芳河边见。赵崇光跟宋小豌一起去了。赵崇光把1500块给吴芳，要她当场写一张收条，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没想到，吴芳单方面反悔了，她不要钱了。她知道，无心管自己的父母根本不会盯着这笔钱，那她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她现在最想要的是——她拿出了一瓶苍耳子，跟邹春那个一模一样，在宋小豌跟前晃了晃，“吃了这瓶苍耳，我们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