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十二章 新世界第一杯奶茶

邹春在路上，临时停了车，叫两孩子在车里等他。两人乖乖答应。等邹春离开后，宋小豌立即说，“你觉不觉得这叔叔很像一个人？”

赵崇光：邹春？

宋小豌：对。是不是很奇怪？

赵崇光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小豌：会是他爸爸吗？不对，我见过他爸爸，不长这样。

赵崇光：你觉得他哪像？

宋小豌：味道。

赵崇光：苍耳的味道？

宋小豌：你也闻到了？

赵崇光：没。我猜的。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一起想着各自的心事。

当宋小豌看着邹春从一个漂亮店里出来，拎着一个袋子，问赵崇光，“他会带我们去哪？真是回家吗？”

“我们没有家了。”望着窗外2024街道的他，平平静静地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宋小豌没有任何的意外，几乎是跟他一样的平平静静。

两个孩子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虽然这个现实，以他们的认知来看，太不现实。可是，现实不就是如此吗？很多，很多事发生后，都显得那么的荒诞。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二年级时的那个河边，两人一起琢磨怎么阻止未来的现实发生。当时的赵崇光说过，假如阻止的话，会发生更可怕的事。莫非，现在就是那个更可怕降临了？没有了父母，没有了村庄，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家，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啊。”赵崇光读懂了她的沉默，她的泪光，对她说。

宋小豌看他。以泪眼。

“我还有你。”他以泪眼对泪眼，补上一句。

宋小豌点头，对，她还有他，他还有她，他们至少还有彼此，有这个，他们就能抵抗现实，抵抗一切可怕。

等邹春拎着东西上车时，两个孩子的神色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显得有些坦然了。邹春多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发生过什么了，瞅瞅他们，坐姿还是跟他下车时一样，没有牵手，没有挨得更近。邹春暗中笑了一下，自己在想什么啊。他们还是孩子。

邹春将手中的奶茶给他们，“给。”

赵崇光不伸手。他对邹春，有先天性的排挤。即使以为这个人不是邹春，只是像，也排斥。

“这是奶茶，很好喝的。一口气赶了这么远的路，应该渴了。”邹春心里在想，“从1989到2024的距离是多少？”他问自己这话的时候，没意识到，自从他见到赵崇光，自己在1989与2024之间已往返数万次了。来去自由，秒切换。所以，过去与现在之间有距离吗？当你背负着过去，那么，过去就是现在。现在就是过去。

宋小豌见赵崇光始终不伸手，便礼貌地接过来，“谢谢叔叔。”

再次被喊叔叔，邹春多看了一眼宋小豌，被她喊叔叔，心里怪怪的，虽然，从呈现出来的状态上看，应该喊，但心里就是别扭。一个人，按理说长大了，是大人了，就脱离了儿童时代的心境与感觉，不会被完全属于那时候的感觉袭击，刺动。事实上，即便是已经42岁的邹春，还是会一秒回到儿童，尤其是看到真真切切的宋小豌，很不希望她喊自己叔叔。问题是，不让她喊叔叔，喊什么？他沉默了。启动车，继续奔向目的地。

路上，邹春劝他们喝奶茶。这可是他的新车啊，曾经他的女儿在他车里喝奶茶打翻了，被他训哭了。可见，他对这两个小孩多么的纵宠。宋小豌瞅瞅没反应的赵崇光，也跟着不吭声。邹春意识到，这两个孩子因为失去了太多，反而变得更强固了，外人很难干涉他们的这份强固。

邹春没敢把赵崇光、宋小豌带回自己的家，如果他带回去，他家会被炸掉。且先把这个炸弹，拉着弦儿，搁着，没必要尽量不去碰它。避免，被炸个人仰马翻。宋小豌、赵崇光跟着邹春来到了五星级大酒店。第一次进这么豪华的酒店，就连赵崇光都忍不住了。两个小孩好奇的目光，忙得很。邹春将奶茶打开，一人一杯。一开始赵崇光不想喝，但是看到宋小豌好奇的目光，且，自己也的确渴了，就喝了。宋小豌也就喝了。赵崇光没什么反应，就是真渴了，一口气喝了半杯。宋小豌则在第一口，就被惊艳到。她在新世界的第一扇窗，就从这一杯奶茶，打开了。

邹春在柜台处办理入住手续，他不能拿自己身份证办理，因为，他家里有一个活侦探，天天查他各种软件，360度看得死死，就怕他出轨。为了预防节外生枝，他找老同学唐瑛帮忙。唐瑛是这家酒店老板。唐瑛，很多人，包括赵崇光都忘记了她是谁，这个当初是一个小透明的存在，今天是这五星级酒店的大老板。不过，宋小豌记得她。她就是那个写毛笔字写得很难看，被贴到学习园地，做反面教材的人。在电话里，邹春也没能说得很清楚，就说有两个特殊的孩子要暂时在她酒店住几天。唐瑛开玩笑地说，是不是你私生子？邹春说是就好了，至少有个亲生儿子。养老不必只靠现在的女儿。在她快到时，邹春几次三番叮嘱她，保持淡定，保持淡定。这俩孩子，你认识。见了面，无论多震惊，忍住，到了房间没人了再爆发。唐瑛骂他，肯定是你的私生子。等我见了确定是，我一定告诉你老婆。邹春叹口气，说，等你自己见了再说吧。他心里想的是，到时候，你没疯就很好了。

当唐瑛堵车堵在路上时，邹春带着两个孩子先进房间了。一进来，赵崇光就忙乎给宋小豌摘掉满头的苍耳。看着那还是青色的苍耳，好像刚摘的，邹春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将正在河边背课文的宋小豌给粘了满头苍耳。粘完还动手揉了揉，使得苍耳跟宋小豌的头发纠缠得很彻底。在梦里，宋小豌跟现实不太一样，不反抗，就是哭，哭着求他不要欺负她。邹春看她哭了，就一边笑一边变本加厉。这个梦的后来，宋小豌回家了被母亲剪去了长发，他记得短发宋小豌不肯来上学，被母亲扬着小树棍，给打得逼来上课。短发的宋小豌真的很丑。他在梦里的学校还笑话她，指着她骂丑。只是，做这个梦的时候，她已经失踪了。如果没失踪，他在这个梦后，应该会对她好点。毕竟，梦里的她，的确有点可怜。虽然这只是个梦，但一直在他脑子里很多年，成年后，都挥之不去。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如今，看着宋小豌那沾满苍耳子的头发，他不由自主又想起这个梦。

赵崇光：叔叔，您有事，可以先去忙。

赵崇光以很不友好的口气，打断了邹春横七竖八的思绪。邹春没理会他貌似礼貌的赶人，径自坐下了。他得跟这两个小孩好好谈谈。

酒店房间里，赵崇光、宋小豌、邹春三个人，面对面。如果此刻谁拉一下时间轴，会发现眼前这是一个全新的格局，前无古人，后——可能会有来者的新型三角关系。这组反常规，反传统，反典型人物关系的建立，标志着这三个人的命运，将有新走向，新动静，新反转，新——新鲜的明天。

当邹春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准备开口跟他们好好谈谈下一步时，宋小豌悄悄端起奶茶，狠狠一大口，将这杯她人生的第一杯奶茶，喝光了。

“真好喝。”宋小豌在邹春的目光下，由衷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