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尾迹云的那些臆想 二

到了陌生的环境总是睡不安稳，虽然浑身还是又乏又重，我还是没到六点就醒了。打开手机看到和爸爸的视频通了有三四个小时，挂了电话以后，他又连发了七八条长语音，大体就是说些让我别担心他安心工作之类的。说不担心是假的，爸爸现在一个人，腿脚又突然变得不方便，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总之这地方我是没法久待的。

我一面在心里合计着之后的发展，一面站起身，打量着未来几个月的宿舍。这间房不大，但好在整洁，采光也不错。进门往右看是我的单人床，斜对面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外面可以看到试飞院前院的景象。昨晚我没拉帘子，清晨蓝幽幽的光已经从窗里透进来了，给人感觉神清气爽的。刚进门有一张四角木桌，正是我昨天吃饭的那张，我把它搬到窗前，打算今天弄盏台灯来。

开了门，干冷但清新的空气一下子灌进鼻腔，我没忍住打了一个寒颤，想起衣服还在箱子里装着，正打算出去找找，就看到已经有人帮我放在门侧了，可能是怕有夜雨，上面还被简单盖了层防风布，防风布有点粗糙，但盖得有心，边边角角都掖进去了。心里一阵暖意，我拉开箱子随手翻了件针织衫套在身上，洗漱完了就下楼去，想着先熟悉熟悉环境。刚到楼底，我就注意到楼后的一大片菜圃，里边有旱葱，有白菜，有西红柿，甚至还有西瓜……菜圃周围是几棵树，除了柳树还有别的，我看像是杏树。

树都长得很高了，树冠相当密，叶子被晨风吹得唰啦啦响，格外好听，让我郁结几个月的心情也似乎舒畅起来。起床号响了两通以后，试飞大队在后院排好队出操了，一声声有力的口号回响在清晨的院子里。我说不出这给我怎样的感觉，但的确感受到自己内心正期待着一种从未尝试却期待已久的生活，越想，就越觉得生活简单明朗，充满了未知的盼头。

这样想着，脚步也轻快起来，在院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天已经越来越亮了。试飞大队完操以后，餐厅就差不多能开饭，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天人生地不熟的，面也没好好吃两口，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于是扭头就往餐厅冲。今天不用去很早，吃了饭按时去医疗部报到就行，时间还久，所以我可以惬意地磨蹭着吃。

餐厅很大，也很干净，里边已经有一些职工还有稀稀拉拉的试飞队员在三两个一伙地打饭了，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个讨论那个——尤其是试飞队员，虽然是饿着肚子出早操，但各个精神气还足足的，看着还有使不完的劲儿。这倒有缘由，因为是技术兵种，在像跑操、射击这样的训练上相较陆军就水一点，主官的年纪比一群下属小是常有的情况，这倒很考验主官的管理效率。

不过空军的风气应该是不错的，毕竟他们接受过严格培训不说，不论是要上天的飞行员、空中机械师、空中通讯师，还是不上天的地上指挥人员、维修人员等，都是军官，学历至少本科起步。试飞大队的队员一般是从有飞行经验的飞行员、航空院校毕业生或者工程技术人员里挑来的，年龄一般都在30岁往下，比我大不了多少，或者可能比我更年轻的弟弟也不少呢！为着这个，也为着方便，除了少数一些资历较老的，试飞队员们基本也住在单位，但我尚不知道在哪栋楼……

这么想着，两个小伙子从我面前连说带跑过去，身上一股门外清晨里带的冷风，结果掠过我的时候，其中一个不小心被餐桌腿一绊，上半身失去平衡就往前倒；另一个扶也没扶，嘴倒是先咧开了，一声带着笑腔的“我去，老高！”脱口而出。几秒钟的事情，闪得我一愣，下意识就去拽他胳膊，结果他是撑住前面的餐桌了，我倒好，被他带得一个屁股墩坐在洗地水还没干透的地砖上，屁股上一阵凉意传来。这位“老高”站直了身子，赶忙一边道歉一边拉我，要起身的时候，我才感到后腰一阵钝痛，原来是刚刚擦到椅子角了，这椅子角是又尖又硬的。我不禁“嘶”一声，抬手示意他先别扶，结果他吓得马上松手，我一下失去他的拖拽又掉在地上。他这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在那里搓手，另一个刚才咧着大嘴笑的这下也笑不出来了，站在边上一味地问我有没有事。他们像小男孩似的，我也不管这上班第一天就受伤是开门红还是倒霉头了，总之一股活泼的生活气直向我扑来，使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嗐，别紧张！没事儿！”

话音没落，静姐的声音就传来了：“这还没事呢！你说你，英俊！”她径直朝我们走过来，拿手掌结结实实砸了老高的后背一下。“噢，原来老高叫英俊啊，”忍着疼站起来，我扶着静姐胳膊，调侃道，“名字起得怪直白的！”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挠了挠脑袋。旁边的小伙子照我的话顺下去，说他叫夏鹏飞，我也做了自我介绍以后，气氛就渐渐活跃起来。我们四个人一块去窗口打了饭，坐在一块吃。

我打了扁豆稀饭，还有刚出锅的油条，落进胃里暖暖的，像这些人给我的感觉一样。我不知道是因为尚不相熟还是刚才撞到我的愧疚，高英俊和夏鹏飞看着大大咧咧的，说起话来倒有点闷闷的，我反倒看得更好笑了，于是把话题往训练上引，好给他们撂点话头。不说倒好，一说这个，什么基础理论、试飞技术、飞行模拟器和空中训练什么都来了，俩人四片嘴唇就没消停，你一下我一下的，有时几乎要争论起来。

早知道试飞员要口述试验情况、作口头汇报和建议之类的，语言表达能力肯定不赖，可也没想到话这么密呀！静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望了我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看看他们，两句话就给支走了。我和静姐相视一笑，端起空碗一坐直，感觉后腰更疼了，这时我手伸进衣服摸了一把，却看到掌心全红了，伤口也因为脏手碰到了的缘故，越发地刺痛。每动一下，后背到屁股上方就扯着疼，掀开一看才知道破了一整条，伤口还蛮深。我现在这个样子，走回宿舍处理完伤口再去报道，都不知道耽误到什么时候了。

我一面后悔自己的无菌意识怎么这么薄弱，一面无奈地把手掌给静姐看。静姐在一声“天哪”之后，二话不说就要带我去看航医，全忘了这点简单的伤口我也会处理。我看她小题大做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贴心，于是拉她坐下，只告诉她我行李还在门外，棕色箱子打开就有医药包，劳烦她去宿舍拿一拿，不必麻烦航医了。况且，航医吃不吃饭先不说，光是医疗部就在试飞场地附近，离餐厅也怪远的，我想尽早处理。

“你说我怎么把你也在医疗部这事儿给忘了！但我得先在这陪你待会儿”，静姐一拍脑袋，扭头就喊住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小邓！昨天不是你帮小游搬的行李么？可能还要麻烦你……”

回过头，趁他还没走过来，静姐对我说：“叫他小邓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