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尾迹云的那些臆想 一

我是在今年六月份上岸的，军队文职。这份工作蛮稳定，家里人很满意，我也算暂时满意。

通知下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七月份的太阳正烤得马路冒烟的时候，我拖着大包小包，狼狈地到了试飞中心大门口。

西北地广人稀，中川机场到兰州新区就得好几小时的车程，坐得我够呛。试飞局就更远了，来之前还做了心理准备，结果没想到这么夸张。我搭了辆运菜车，半路拦的。倒也不是没安全意识，本来试飞局打了电话说过交通不方便要来接我，谁承想上了戈壁滩就一点信号都找不着了。

刚才载我来的车已经走了，大大小小四五个包坠在我后边，不认路就算了，连人影都看不着。这大伯的运菜车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行李扔在车兜里，我终于能进副驾休息一会了，腿越坐越重，觉越睡越困，在颠簸的车上睡了醒醒了又睡，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四周全是静悄悄的，风声打在窗上声音特别大，戈壁、沙窝、草滩，都从车窗里划过去了。

早上搭的车，下午两三点才到，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我感觉到似乎有人拍我的胳膊，睁开眼才看见大伯质朴地笑着，用方言一遍遍说“丫头，得下去了……”，我坐起身猛吸一口气，空气干燥得我鼻腔发疼，咽了口口水嗓子眼也跟着疼。大腿都坐麻了，针扎一样的感觉传来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已经下车站在地上了。扭头看大伯正帮我把行李一件件拿下来，要去帮忙时，才发现腿被麻软了，稍微发力就酸得慌。我急忙从包里摸出手机，说：“大伯，实在不好意思，我现金没带，要不……”

“嗐，你这丫头子，你……”后面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但大伯笑起来，连连摆手，扭头就开车走了，后面留下一串滚水一样沸腾的沙尘。

我有点感动，鼻子里忍不住地发涩。这时候腿软得有点晃，我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打算歇歇再进去。干燥的太阳光直打在我身上，风卷着沙土呼呼地在耳边吹。我一边在心里计划着今晚一定得洗澡，一边打量试飞中心。

砖砌的大门上是巨大的竖匾，拓着“航空器试航审定中心”几个大字；里边院子挺阔的，铺了水泥，还有柳树，不像外边的沙土地。院子里能看到有几栋楼，不算高，但看着颇有一种国家机关建筑物的亲切感，朴素又庄严。有两三个零零散散的人在院子里，不知道忙什么活计，都没往外看。远处天空不时有各种型号的飞机在飞，嗡嗡的。坐了约莫二三十分钟，我昏昏欲睡，一只胳膊肘刚架上行李箱，就被一道女声喊得一激灵——“你到了呀！小游是吧？”一辆几乎被土掩盖得看不出颜色的吉普刹在了我旁边，“怎么没找到我吗？我今天凌晨就等在滩上了呀！”

“啊？对，”我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是！游静。可能是信号不太行……”

“快别坐着了，进去歇！累坏了吧？咱俩有缘分，我叫胡静，保障部的，叫我静姐就行……”静姐一面说，一面把我往车上推，“行李先丢着，待会找人来弄进去！你说说你……”

静姐个子没我高，手劲倒不小。她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不着粉黛，浑身都是迷彩色，说话的声音却温柔又实在。

我任由静姐安排着，走进了职工宿舍楼。这个点餐厅还没放饭，静姐说看我太累了，干脆拿自己房里的速食挂面给我下了一包，又在院子里的菜圃摘了黄瓜，给我撒上白糖拌了一道凉菜。还没吃过，静姐就帮我把床铺和毛巾之类的先安顿好了。

“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睡一觉，想洗澡就去洗一个。本来局里打算给你们最近新来的几个小年轻接风洗尘的，但我想你现在更需要休息，就自作主张帮你推辞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静姐亲切地捏了捏我的肩膀，又跟我说了洗浴间的位置，就先走了。她刚出门，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本来很顽强很独立的一个人，一旦感受到别人的关心，就会因为细小的事情破大防。来到这里并不是我原本的规划，所以迷茫的状态和陌生的环境都够我适应一阵子了。但一见到静姐这样的人，我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想起刚才加了静姐微信，我打开和她的聊天页面，郑重地发送了几个字，“静姐，谢谢你”。

去了洗浴间，我才知道静姐为什么觉得我累。我的卷发已经被蹂躏成了一团乱麻，屁股上的土都没拍干净；脸上也脏脏的，覆盖着一层散沙，甚至嘴边还有可笑的黑印，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七八点钟，天还没有暗的意思。我给爸爸打了视频，家那边已经黑了，爸爸也要休息了。窝在床上跟爸爸唠叨了一会吃药和锻炼的事情，我竟然连视频都没挂就睡着了。

睡梦里，我忐忑地期待着明天和新同事们的见面。他们是怎样的人？和静姐一样吗？他们会不会接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