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二十四章 橙霄

为了约会，丛爽专门在外租了房子。

叶凤才进入丛爽的出租屋，一如作贼一般，这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恨不得变成隐身人，无需打开怦然作响的防盗门，穿墙而过直接来到丛爽面前。

丛爽却并不在意什么，故意将门弄得山响。

这是约会，也是打仗，过去打仗敲锣打鼓，鼓锤敲得山响，那样干什么，一是助威，二是示众。她丛爽将门弄得山响，她也要助威与示众，干嘛要偷偷摸摸，好不容易干成一件大事，并且要在战斗的状态下将此事进行到底，所以她要战鼓咚咚响地将叶凤才迎进门。

进门后，叶凤才坐到沙发上，

丛爽将一个火红的橙子用刀剖开，放到他的面前。

显然这是事先准备的，看得出来，客厅与丛爽都穿戴齐整，丛爽为这个夜晚，为这个男人的到来作了些准备。

一个破开的红橙正在与自己的身体争奇斗艳，果实敞开了生命的本质，敞开了它的五脏六腑，那剖开的橙子显眼好看，而且溢出清香，那是我。

叶凤才转眼看着眼前的丛爽，丛爽顺势偎依到他的怀中。她希望急切的男人一刀将她剖开，让身体在男人面前水灵欲滴。

她不想在叶厂长面前出现一个弄枪使棒的丛爽，不想让这个男人有吃螃蟹的感觉，她要小鸟依人，要情真意切，她表现出极端的温柔，那种温柔一如顺水流淌的白色丝绸，一种光鲜润滑，显然，这个女人必须放弃什么，才能与这个男人匹配，并在这样的状态下让他们的幸福达到顶峰。

飘忽不定的晚风从窗户里透进来，屋内还是有些令人焦躁的情绪，这里纯纯的二人世界了，但总让人觉得某个角落藏着一双眼睛，叶凤才是个老江湖，但今日其实也有这样的感觉，一种难于放开，手脚被缚的感觉。

心里还是存放了许多东西，仿佛它们感到此处军情紧急，不请自来，它们是来增援加油的，还是添乱捣乱的?此处早已排兵布阵，这是他叶凤才一个人的战争，只是身后还有一股势力，每每大敌当前，它们就冒出来，烽火援兵却总让你自乱阵脚。

丛爽半推半就，闭着眼睛偎依在他的怀里。这个时刻，她艳丽无比，实在难以形容。妙不可言的优美线条勾出如花似玉的容貌，在风情万种中洋溢着热烈奔放的神情。

丛爽仿佛不让叶凤才继续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蛋，突然迅速把脸贴上来，和叶凤才亲吻。

桌上一个花瓶里是一束盛开的菊花和百合，菊花浓郁，仿佛男人的盛放和昂扬，百合清雅，风情正暗合在女人的低眉处。

“那花瓶里的两种花是你和我吗？”叶凤才问。

“不，是我和秋桃。”

叶凤才听后一怔。

“菊花对于秋天是一种收获，它努力地往大处去，往浓处开，它差一点就成了果实，但它不想成为果实，它永远作花的绽放，又像秋天那样收获了秋天的给予，那就是我的样子。而百合，我认为秋桃正是百合的样子。一群花在绽放，百合一定退到花丛后面，它想以此表达一种意义，百合真的代表着意义，它简淡从容，它最大的毛病是喜欢退却。哪怕一朵花也要前进，攻击，向男人攻击，盛开和绽放才有能量和意义。”

“你啊，你二人匀匀多好，中和一下，再捏出一朵花来，也不知道那花该叫什么花，那花一定是完美的，是这世界最娇艳最美丽的花。”

“亲爸爸，你是说我还不够美?”

“你啊，什么时候能够从你的眼睛里滑过一丝丝哀伤，你就真的足够美丽了，而秋桃她要做的应该与你相反，她的眼睛里如果擦去那丝随时而来的哀伤，也就真正美丽了。”

“原来就听说你们男人难侍候，什么男人什么菜，方怡玲那样，她风风火火，又哀又火，她是不是我与秋桃揉碎后的组合?”

“是啊，与她比，你们还都是孩子，一个女人的长大，可能要一场婚姻烟火，也可能要一场刀剑纵横。我真的担心秋桃走不进婚姻，而你终将为刀剑所伤。”

叶凤才说到这里两眼竟然噙出泪来。

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话，这让他也大吃一惊，刚才这句话仿佛并未经过自己的大脑，是脱口而出的，是别人叫他这样说的，是身后的势力参与了，它们在捣乱添乱，他们让你进入到一种宿命状态。他是不相信宿命的，他相信人这一生都在与宿命赛跑，你带着妻儿，带一群孩子在奔跑，这一生只赢过一样东西，那就是宿命，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丧气话出口，这样的话如此的秋意萧杀，寒风冽冽，以至于对面的鲜花美人，都要让你兴致全无。

停顿片刻，叶凤才还是让自己的情绪从低矮处爬了上来。

“丛爽，可能这样对你的要求也太高，太苛刻，你是一团火，正在燃烧，让火哀伤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一丝丝，一点点，做你的火吧，好好燃烧一回。”

“亲爸爸，我要和秋桃一起燃烧，我将她作花，安插在花瓶里，我们在花瓶里绽放，燃烧。”

“好，好，这束花好呀，我明天死，明天就将它带进棺材里，后天死，后天就将它带进棺材里。”

叶凤才猛醒，又觉大不吉利，又说出这样丧气话，这周围聚着一圈的好事势力，它们拥挤在你身边，戴着道德高帽，宿命先生派来，它们游离于生活与世界之外，它们承载着另外的规则，它们仿佛更接近世界的本质，它们在不自觉间催生你身体里的某些物质，让你梦呓般的自语，道出本属于你身体里的另一部分内容。

他的情绪又迅速低落下来。

“从爽啊，别看亲爸爸是个厂长，好像什么都拥有，你还小，还是个孩子，你不知道啊，经历过了岁月，你会发现，你其实一无所有，这世界并没有什么属于你的东西，化肥厂属于我吗？不，它不属于我，甚至与我最亲最近的秋桃也像敌人似的，越来越觉得她不属于我。一想到这儿啊，人会感伤的。”叶凤才真正的感伤起来，美人花香，他正在幸福的巅峰，可他竟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感伤，并且这种感伤情绪来势汹汹，滔天巨浪一样的涌来。

“单骑爱迷失，老大徒伤悲。”他又嘀咕一句。

“亲爸爸，我会真正属于你，永远是你的人！是你的女儿，是你的情人，也可以是你的妻子！”

“丛爽啊，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你不会！”

这一步走得仓促离奇，与郭佳红离婚，与方怡玲在一起，虽然昏天黑地，但那一步人生并未偏离初心正道。

方怡玲是个干才，女丈夫，化肥厂将来是可以交到她手中的，化肥厂这么大的家业，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举得动的，他十几年的培养，方怡玲十年磨剑，如今已经方圆俱足。

可突然秋桃来了，秋桃这是来讨债的吗?多了一个秋桃，就多出那么多事情，就又多出一个丛爽，四方之外又有了四方，化肥厂出现了乱象，自己就立在这个乱象的中心，但现在已经将丛爽抱在怀中了。

“丛爽，你还是个孩子！你什么也不懂。化肥厂真的很复杂，社会很复杂，你一步跨进来，不能任性，一个棋盘差点被你整个儿掀翻。你还是个孩子，总之，以后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能绕开我，轻轻一碰，可能一盘好棋就让你掀了。我在下棋，我这盘棋不好下呀，只有让我这盘棋下好了，才有你们的未来和幸福，这个道理你要懂，也要让秋桃懂，不论如何不能掀我的棋盘。”

叶凤才这是要她亮明心迹吗?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要把自己写出来，画出来让他看吗。

丛爽眼前忽然一亮，欣然提笔，这次她没有写，而是画了一样东西。她画了幅速写：《马蹄的微笑》送给了叶凤才。

其实纸上只有四只马蹄，几笔简单的勾勒，那四只马蹄就跃然纸上了，它们呈奔跑的姿态，可这些健硕的急驰的马蹄，它们本身就是一首诗，给人以不用扬鞭自奋蹄之感。

你只要走近一匹奔驰的马，那雄性刚烈的气质，那昂扬向上的激情，因为草原，因为蓝天的辽阔，所以它们快乐，那被描摹下来的四只马蹄，竟然作出微笑的样子，那微笑是调皮的，轻灵的，它们因拥有人间最广袤的平坦和辽阔而骄傲，仿佛它们从来没有经历坎坷和痛苦。

把你丛爽的生命简化成了了几笔，一定是这样几只马蹄了。

她与秋桃的共舞，舞台上两双脚，四只俊郎的小马蹄，统一的步调节奏，是跳也是舞，那几只微笑的马蹄，正是我们的微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发自内心的微笑，她的青春和活力，想像和激情全都在这里面了，她已经把自己全部所有放进这里了，这微笑来自世界的广袤，来自一种苍劲的诗意，也来自她心中的叮咚清泉，这是一首无言的诗。

如果把对叶厂长的期待简化一下，也是这四只马蹄。马蹄声碎，那是一个男人徐徐而来的脚步，它近了，让你心跳，让你的心咚咚的，如马蹄一样跳跃，他给你一个奔驰跳跃的世界，这个男人的世界哪怕只剩下这四只马蹄，我丛爽也是属于他的，丛爽今生的使命是跳跃和奔跑，是自由和急驰，是纵向扑向辽阔草原的赠予滋养。我的心是自由的，热烈的，激烈的，有些疯狂，这四只马蹄是并行的脚步，彼此追随，并遵循同样的节奏，这是一种情感节律和生命动态，奔马将在激荡和快乐中向前，冲破一切阻挡，踏碎障碍，自由地向着天边驰骋。

好了，收起画作吧，该到另一个天地里去奔跑了，这才是叶凤才今日的主旨。这个世界有些行为需要直接地表示，思想总是想弯曲一些东西，实际上也做到了这一点，以至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人类如此复杂曲折，然而我们的性尚未臣服于我们的思想，它是直接的，无法遏制的。

于是男人无需马蹄的繁琐，一步跨入生命最悠深的院落。

早晨，晨光微露，叶凤才穿衣下楼，来到院中，他回过头来，看一看四楼的那扇窗子，百感交集。此时，晨光乍泄，院子里树木融合着晨光呈现出复杂的形影，朦胧、感性、并拥有接近纯真的思想，一如人刚刚走出深沉的梦境。只有地上的小草仍然那样单纯，它们托举着灯盏，让晶莹的露珠在某一个生命的高度上迎接晨光，

叶凤才的眼前突然晃过女儿秋桃的身影，一种罪恶感漫过心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他不敢抬头，慌不择路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