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群演在雨夜死去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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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穿越阴晦，穿越雾霾，载着我和吴天清走向各奔东西的旅程。

凭窗而坐，我们对那笔十万元捐款表示怀疑。青梅2014年遇难，即使母校师生捐款，也不该时过两年才交给她的父母。我拨打留校任教的一个同学手机，她一边回忆一边说，青梅出事在休学期间。据她所知，当时剧组曾有人来校了解情况，校方与青梅家人几乎没有沟通过，那届同学也没有发起募捐，因为并不清楚青梅的家庭状况。

青梅电脑中恢复的数据，我们作了备份。在车窗边，吴天清打开黑色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个文件夹，再点击一个个文件，一个个词语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损坏，乱码，丢失；乱码，丢失，损坏……这些词语成为我们港城之行最后的收获。

吴天清说，孙老师，2014年11月29日，不，是30日，凌晨三时左右，我从青梅遇难地返回“南州大酒店”，忽然萌生轻生的念头。我正在想怎样死，远远看到一个黑影俯卧在楼前草坪上。再近些，确定那是一个人。有一刹那，我认定那是已经死去的自己！我把自己翻过来，尽管满脸血污，我还是辨认出：他为什么不是我？他怎么会是您？我把手指放到您鼻孔下，还有细如游丝的呼吸。我拨打急救电话，接着大声喊人。我被莫名的恐惧死死捆绑着，呆呆望着您被救护车呜哇呜哇号呼着带走。

是的，在医院，我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对吴天清说。此时，面对救命恩人，我却说不出“谢谢”两个字，只是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偶然加大点力度，再立即复原。

我说，那是11月29日晚，剧组举办杀青庆功宴，当地宣传部长、广电局长，投资方董事长都来了，还有总经理、财务总监等，加上制片、导演、名角……一张大圆桌二十多人，每个人都鼎鼎有名，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每个人都倨傲凌下。庞小涓坐在宣传部长与董事长之间，负责斟酒。我提前告诉他，给我酒杯倒凉白开。有几杯，因为同桌监督太严，她只好为我斟白酒。我是演员，并不热衷于结识官员和老板。庞小涓却与他们非常熟络，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对这个热气腾腾闹闹烘烘的场面，我倍感疏离，疏离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尴尬，真他妈尴尬！尴尬是我的脸，尴尬是我杯中的酒，尴尬是我不知所措的双手，尴尬是我如坐针毡的屁股……我必须踢开尴尬，必须踏平尴尬，必须碾死尴尬！于是，我一个一个敬酒，一杯一杯喝酒，直到尴尬与酒味升腾，我瘫作一团，不省人事。我的记忆从此失去。

吴天清说，孙老师，您一定不知道，在您还没被发现坠楼，网上就曝出了您被“捉奸在床”的照片。那晚我在另一桌，喝了几杯，已经晕晕乎乎，更加思念青梅。我好像听到青梅的呼唤，于是悄悄离开酒店，走向她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

吴天清说，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看到那个已经填平的墓坑，我就想起泥泥水水的青梅。坐在墓坑上，我仿佛与青梅拥抱在一起，说说笑笑，嬉嬉闹闹。我们聊我们的高中，聊同学和老师，聊我们高考前后的紧张、失落和迷惘。我们聊彼此的大学，聊大学的图书馆，聊她推荐我读的那些书。我们就是不聊《楚天霜月》，不聊剧组。

吴天清说，夜深了，我与青梅相拥而眠。我问青梅，是不是传说中的幸福，就是这个样子？青梅说，也许是吧，应该是吧，但愿是吧……手机铃声惊魂般鸣响，是方宵的电话，把我拉回寒冷的现实。方宵说，吴老师——方宵一直这样叫我，我要他改，他说叫习惯了——出大事啦！我问他，什么大事？方宵说，你上网，搜“楚天霜月”，搜“孙宾宾”，就知道了。孙老师，我只输入您的名字，就赫然看到那张“床照”，以及潮水般的谩骂和攻击。人们形容事情传播快、范围广，常说“一夜之间”如何如何。还是午夜，您与“楚天霜月”就成为热词，乌泱乌泱，排山倒海。

吴天清说，这时，我又想起青梅，想起她曾告诉我，剧组就像一个黑恶的匪帮、暗黑的社会，充满了黑幕、陷阱、欺诈和犯罪。我站起来，狠劲握手，向着星空奋力冲拳。我根本触碰不到狞恶冷笑的星星。我倒下来，跪在墓坑上，嚎啕大哭……当哭到四肢无力，全身冰冷，我告别青梅，折返酒店，开始思考死亡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放到吴天清肩上。我说，如果这就是他们第三阶段计划——“石破天惊”，那么我已经知道第四阶段，“天崩地裂”是什么了。

吴天清说，孙老师，您坠楼三个月后，我看到网上开始翻炒“孙宾宾入戏太深为女一号殉情”，当时还疑惑，他们为什么拖了那么久。现在才明白，他们一直在等待您确切的消息。

我说，网上发布“殉情”这条消息，是我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天下午。“山崩地裂”，原来他们想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