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天 事情起因

几天前，戚玉如常在家编织一些手工品，而戚桐则去附近的山上采集一些常见的草药。这是二人过去五年重复的日常，那天也应是如此，但变故却发生了。

等戚桐到家后，却发现屋前编织用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戚玉也倒在一旁，身上没有什么外伤，但任凭他怎样呼喊也不见清醒的迹象，十二岁少年的天仿佛塌了。

戚桐不复往日的沉稳，疯了一般冲到里屋，拿出了放在枕头下二人所有的钱，用力地攥在手里，在触碰到阿玉时手不住地颤抖，既而小心翼翼地背起了她，很轻，像一片浮云。

少年的脊背不算宽广却异常稳固，他穿过草木丛生的道路，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着。

天公并不作美，雨一滴一滴下着，周遭的路变得泥泞，一大一小浑身湿漉漉的，冷极了。戚桐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常要一个时辰的路程，戚桐只花了半个时辰又一柱香的时间。

到了山下的城镇，来来往往的人都在急着往家赶。

“什么破天，突然下雨。”

“我家娃没拿伞，现在我得去学堂接他，小孩子家家的淋坏了怎么办。”

“衣服还没收呢！明天家里人穿什么呀！”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今年得多给娃儿做几件袄。”

街上满是喧闹，无人注意那一大一小的身影。

戚桐背着阿玉来到了医馆，他往日也是在这售卖草药，所以也认得这里的大夫。药童一看是戚桐兄妹，见二人这么狼狈，就赶忙去叫他的师傅。

片刻后，一位老者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看到戚桐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湿发紧贴着他的额头，乌黑的眸子更显阴沉，下颌紧绷着，像是一只警惕的小兽。

戚桐抬眼看到了老者，他认得的，便小心地将戚玉放了下来。老者从戚桐手中接过了戚玉，然后就去了里屋，戚桐也跟着过去了。

老者显然是有灵力的人，他抬手释放灵力将戚玉笼罩，仔细探查着，只是他眉头不由得紧皱，像是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戚桐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恐慌涌上心头，看到大夫收起了灵力，他有些紧张却仍是故作镇定地询问：“怎么样了？我妹妹这是怎么了？”

老者沉吟不语，似在思索，然后看向戚桐，摇了摇头说：“我并未检查出你妹妹的病症。”

“怎么会？！”戚桐下意识急忙地否定。

他扭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戚玉，不复刚才竭力的镇定，将希望寄于眼前的老者，声音隐隐发颤：“那阿玉怎么会不醒？”

老者仔细回想着刚刚自己的检查，仔细思考后斟酌地开口。

“我的伴生是医药天赋，我能诊断一切肉体上的病症，只要是身体受到伤害我一定可以看出来。”老者摸着胡须的手一顿，话也停了一霎，又接着说。

“但刚刚我却并未探查出你妹妹的病症，那么就说明她的症结在于自身识海或者灵魂。”

“但人的灵魂一旦受损，肉体也会有一定表现，你妹妹却没有，那么她一定是识海受到了损伤。”

识海…受到损伤？戚桐的大脑变得有些混乱，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妹妹的识海会受到损伤。

戚桐当然知道识海的重要性，这片大陆上各个地方每三年便会进行觉醒仪式。满六岁的孩童都可参加，参加觉醒仪式结果无非两种，觉醒伴生和觉醒失败。

觉醒成功的人，在波云诡谲的修炼之路上多一份保障；失败的人，便少一份天资。

先前由于阿玉的缘故再加上自己并不能引灵入体，他就一直没有参加。但阿玉今年就满六岁了，原本在四个月后，他就打算陪着妹妹一同前往乡镇进行登记，然后去升宫进行觉醒仪式。

其实他不在乎自己是否有伴生，但他觉得应该给妹妹的人生另一种选择。

少年的想法纯粹又简单，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接受，如果二人没有伴生，他愿意去干其他的重活，他会竭尽自己的努力照顾好自己的妹妹。

但识海一旦受损，轻则痴傻，重则危急到性命，他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眼下，他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阿玉识海会受到损伤，他只想救她。

戚桐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他看向老者，黑曜石般的眼睛中近乎有一丝哀求，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她吗？”

老者看到戚桐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神中也充斥着怜悯。

他是知道这对兄妹的，他们经常在这卖草药，大抵是早早失去了双亲，看起来生活确实艰难，但看得出来戚桐把他妹妹照顾的很好。

那小姑娘总是笑着的，没有怨怼、愁苦、自卑。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种相依为命的孩子往往会把彼此看得都很重要。

老者嘴唇嗫嚅了一下，像是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么危险的方法告知，但看着少年单薄的身躯和哀求的神情，终是做了这个决定。

“月下草也许是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还未待戚桐开口，便听到了药童的惊呼。

“月下草？！师父，那可是望月崖的仙草。”

药童看了戚桐一眼，打量了一番，小声嘀咕道：“他一个没灵力的人怎么能采到？”

月下草，望月崖……戚桐没在意药童的话，默默将这两个词记下。

“月下草确实是生长在望月崖的仙草，自有记载后，还未有谁能采到。”

“一是因为，虽是仙草，但人的识海受损几率过小，用途确实有限，需要的人几乎没有，知道的也很少。二是因为，据记载，因受天地眷顾，这种仙草的周围会形成特殊的结界，结界内灵力无法运转。”

“要想采摘，要么先破除结界，然后运用灵力或伴生能力采摘，要么就进入结界，此时伴生无法使用，只能靠自己或在一些天材地宝的帮助下采摘。”

“你现在还未觉醒，要想采摘只能用第二种方法。而望月崖是本地著名的险峻之地，崖壁陡峭，傍沼而成，崖顶距地面足有几千丈之高。你……”

说到这，他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意思倒也是明显，他不认为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可以采摘到，毕竟是这么艰难。

戚桐听到了老者的话，也明白采摘到是有多么困难，也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你要问他怕不怕，戚桐的回答一定是怕的。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世间的体验仅仅开了个头，对生与死的认识也是朦胧的，纵使之前艰苦的生活让他相比同龄人而言更为成熟，但终究还只是个孩童，他这个年岁，别人家的孩子怕是还处于无忧无虑的阶段。

但……

戚桐再次转过身，认真地、深深地看着他的阿玉，他唯一的亲人，想要在脑海中把她印刻下来。

看着看着，他就晃了神，戚桐突然意识到。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现在阿玉本该在家中和自己开心地吃饭。

也许会悄悄拿出一些她专门为他编织的小东西—可能是一只兔子，也可能是一个小灯笼，然后乐呵呵地递给自己。

蜡烛忽明忽灭，会照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中是雀跃和对他这个哥哥的关心。

他的妹妹是个心肠多么柔软的小姑娘，从来都是心疼他的，只想让他再稍微开心一点。

她一点都不笨，她知道自己还是个小家伙，做不了什么大的事帮他，于是便笨拙地用这种方法哄他开心。

而他呢，同样心疼着自己的妹妹，她的年纪明明那么小，在同龄人无忧无虑的时候，作为哥哥，他却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

哪怕这不是戚桐的错，他心中就是泛起了苦涩。

少年离别意非轻，也许比起死亡，他更害怕阿玉就此长眠。

“我愿意去。”

一声回答昭示着结果。

走出医馆，他背着阿玉，口袋中是那位老者塞给他的一粒体力丸。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是很贵重的东西，他并未推辞，只是认真地承诺老者将来会报答他的。老者并没放在心上，看着和孙子年龄相仿的戚桐，嘱咐着他小心。

戚桐稍微仰头看了看天，雨势渐渐小了下来。

晚霞消退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与灰色的雾霭交融着，一路上屋落灯光点点，一大背着一小朝着孤寒的山上走去。

在这身后乡镇的万家灯火中，此刻没有一盏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