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 第十五章:往事

“师父，她说的有事儿是什么意思啊，我们两个也没什么事儿吧？”看着老婆婆退出去的背影，江染有些疑惑，不由得开口询问。

叶凝咳嗽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脸色竟是难得的有些尴尬，“先休息吧。”

“嗯？”江染颇觉奇怪，看着师父竟有些躲闪的目光，不由得凑的更近了些，眼睛直盯着师父的眼睛，“究竟啥意思呀？你为啥不告诉我？”

“阿染，你……”叶凝正在抖被子的手停住了，凝眉望着把脑袋送到自己跟前的弟子，“你要做什么？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呢。”江染颇觉不服，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瞪大了眼睛直看着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有多难以启齿的事吗？”

“再胡闹，那顿罚就不用等到回山上了。”叶凝避开她的眼睛，紧蹙起眉头，“还不快休息！”

“知道了。”江染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把脑袋从师父面前挪开，小声的嘀咕，“你不告诉我，我明天去问婆婆，或者等回山上以后，我把今天的情形描述给其他人听，总有人会告诉我的。”

“……”叶凝只觉得无语，这是收了个什么弟子啊，平时呆愣也就罢了，怎么在这个时候还那么傻呀？这世上怕也只有她敢把这种事描述给外人听吧。

“师父……”江染看着叶凝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开口道，“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

“没关系，你睡里面还是外面？”叶凝一边把床铺好，一边回头问她，“你睡相不是很好，还是睡里面吧，别半夜滚到地上。”

“啊？”江染再次啊了一声，两只大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师父你说什么？我们两个睡在一起？”

“不然呢？”叶凝反问了一句，把两个枕头摆好，“你若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刁也可以到地上去睡。”

“……”江染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发现，自从这次下山以来，师父竟比以往在山上的时候要……活泼了许多，没有那么古板了。

“我还是就睡这吧。”江染好不容易开口，“总比在地上好。”

两人双双躺下之后，大概已经是亥时了，江染吹熄了烛火，和师父一人盖着一条被子，紧紧的挤在一起。

大概这本就是为一人准备的卧榻，茅草不够多，也不够厚，两个人躺上去之后，明显挤了很多，江染只能拼命的往里侧靠，才能让师父躺在卧榻上，两个人几乎已经是身贴身了。

“师父，我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世上的难民已经生活的好多了，可没想到，竟还是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江染终于开口，声音难得的有几分伤感，“老婆婆说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能为自己的女儿伸冤，可她明显是平民百姓，又有哪个官员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百姓而去得罪王室贵族呢？”

“阿染，万物各有天命，你帮不了她，就像她也帮不了你一样。”黑暗中，叶凝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平静，语气也平静，“你能做的便是给她一些钱财，让她安度余生罢了。”

“可是师父，我还是觉得好难受。”江染拉了拉被子，把整个人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头，“我小时候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若不是父王把我带回去，兴许我一辈子也会像这位婆婆一样的。”

“如今清华王朝日益衰落，帝君不仁，四部王室也都追名逐利，争权夺势，心思全在如何攀附，如何趋炎附势上，又有谁会关心民生艰苦呢？”叶凝叹了一口气，语声却并无波动。

“那若是要改变这一切，是不是只有……只有推翻清华王朝的统治？”江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只有杀了那个暴君，整顿吏治，才能够改变百姓们的处境。”

“阿染，你此话说的虽有道理，但日后这种话绝不可在人前乱说。”叶凝转过身面对着她，然而刚一动却又发觉出不对，立刻又把脸转了回去，“否则的话，江氏一族很可能因你而获罪。”

“我说的不对吗？”江染颇觉不服气，忍不住顶嘴，“是他为君不仁，想要推翻他统治的人多了去了，我只是说出来了而已，何错之有？”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江家是朝廷重臣，又如何能够轻言要推翻王朝的统治。”叶凝紧皱着眉头，耐心的教导她，“心怀百姓，国之大义，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你既吃着朝廷的禄米，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并不应该是推翻王朝的统治。”

“为什么？”江染脱口而出，眼睛睁得斗大，“是他为君不仁，让百姓受这样的苦，我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啊？”

“你应该想到的，是要如何让帝君关心民生疾苦，如何才能解决百姓现在的苦难。”叶凝看着黑暗深处，目光深邃，“此刻民生多艰，若在此时要推翻王朝的统治，必会引起天下大乱，战争不断，到时候最痛苦的依然是百姓，你的这个想法不仅不能改变百姓的处境，反而会让他们更加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阿染，你关心百姓是好事，但要用对方法，若是一遇到问题就像你方才那般冲动，这天下不知道会多多少无辜的亡魂了。”

“这……”江染卡壳了，喉咙里仿佛被塞进了拳头，接不上话，憋了半天这才道：“可我只是郡主，如何能让帝君听从我的建议啊？何况我现在已入仙门，已经是方外之人了，方外之人不得插手红尘中事，我又能怎么办呢？”

“阿染，你本就不属于这仙门，早晚有一日你会找到自己的命运。”叶凝在黑暗中看着她，目光遥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你的宿命，自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师父又要说拯救苍生啊。”江染明白他的话，便也顺着他的意思道，“只不过这卓玉环认我为主，我自然便是仙门的人，师父又缘何说我不属于仙门呢？”

“阿染，你若日后勤加修炼，兴许有机会能够飞升神界。”叶凝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也许，你属于神界。”

“飞升上神？”江染猝然睁大了眼，眼珠子都快从眼眶掉出来了，“你开什么玩笑啊？我连仙缘都没有，这辈子怕是能修成上仙，就已经是前世的福气了，怎么可能飞升上神呢？”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叶凝没有回答她，而是望着漆黑的棚顶，换了个话题，“话说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江染重复了一遍，“小的时候，我流落街头，常被人欺负，你三天两头的就能看到冤假错案，比如，若是老百姓的孩子被人害死，运气好的话会赔一些钱，若是不好指不定还会祸及自身，但若是平民百姓不小心伤到了贵族子弟，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罪过，而那个时候百姓的孩子身死，官服给的答复便是查不到证据，所以不能定罪，我无数次的看到，那些失去孩子或是失去父母的平民百姓跪在街头，嚎啕大哭，那些官府的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就会把他们一脚踢开，甚至揍一顿。”

江染也望着漆黑的棚顶，默默叙述着脑海中也慢慢回忆着曾经看到的情形，在她叙述的过程中，叶凝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但却一直在听着。

“所以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建立起一个遍布天下的情报组织，为百姓提供证据，能让百姓们不再蒙受那样的欺辱，也不再遭受那样的痛苦。”

江染踢了踢被子，侧首看着师父，“不过我这想法现在看来的确是可笑之至，莫说我那时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小孩，计算现在以我作为郡主的身份，也休想建立起那样的情报组织，就算真的建立起来了，想必我也会受到帝君的通缉吧。”

“好。”江染叙述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得到了宣泄，舒服了许多，正想跟师父说睡觉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叶凝坚定而低声的一个字。

“好。”

“什么？”江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好啊？”

“阿染，你的想法很好。”叶凝低声道，“若是别人可能真没有办法做到，但你却不一样，我相信你。”

“师父？”江染一时之间不敢相信，毕竟当她以前跟旁人说起自己这个想法时从未有人认可，就连父王母妃都以为她在说笑话，时间长了，她便自己也将此当做了一个泡影般的梦想。

“师父，你不觉得我是在说笑吗？”江染好不容易稳住心绪，小心翼翼的问，“以前旁人都说我是在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东想西想，没出息。”

“为百姓造福，岂会是没出息的事？”叶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相信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师父都会站在你这边，放心。先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