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 第十章:王府

从这里到江王府路程不近，比重清宫到王府还要远了些，他们二人日夜兼程，把车夫都累的不耐烦了，直喊遇到了一对怪人，江染一直把车费提到了两倍，他才肯勉强拉他们回一趟王府。

就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一直到第三日的上午，他们才终于赶到了江王府，六年没见，江染几乎要认不出面前这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就是自己的家，不仅王府外的牌匾换了，连整个王府都扩大了不少，处处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如同一件大的精美艺术品。

门外的侍卫也早已换了人，如今接手的大概是父王一位新的心腹，反正她不认识，走到门前的时候，为首的一位护卫竟伸手拦住了她：“你是何人？”

江染哭笑不得，爹爹啊，你这是把你女儿逐出家门了吗？竟然连你心腹的护卫都不认得我，你就从没跟他们说过你还有个女儿吗？

她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大大的江染二字，这是她离开王府时父王教给她的，那护卫接过这牌子，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抬头狐疑的看着她：“您是——郡主？”

“不然呢？”江染无语，“我若不是这家的人，我干嘛要到这里来啊？就算是来走亲戚，也该提前打声招呼吧，又怎会这般不声不响就上门？”

“是是是。”见她似乎有些恼了，那侍卫连忙恭敬的把令牌递还给她，同时让出了路：“王爷这几日的确吩咐小人，郡主有可能会回来，让我们留心着些。”

“知道了，带我去见父王吧，这屋子也不知翻修了多少遍，我连我的卧房都找不到了。”江染接过令牌，没好气的道。

“这……”那护卫似是有些为难，小心翼翼的伸手指了指江染背后的叶凝，更加小心翼翼的问：“郡主，这位是……”

“这是我师父。”江染回头看了叶凝一眼，“我说你有这么笨的吗，我在仙门拜师，跟我一起回来的，除了我师父，还能有谁啊？”

“是是是，小人愚笨，郡主息怒。”那护卫忙不迭的俯下身匍匐在地，“郡主这边请。”

看他这般恭顺，江染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在仙门的时候，可没人管你是郡主还是一介草民，只要是仙门的弟子，便只论长幼排序，而她又是整个仙门拜师最晚的弟子，门里所有人都是他的师兄师姐或是师叔，她见了谁都要行礼，如此过了六年，竟然已经不适应曾经那有人服侍着的生活了。

那侍卫在前面引路，江染边想边在后面跟着，见他做事小心谨慎，不由得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什么时候跟着我父王的，为啥我以前没见过你？”

“在下史允，跟着王爷十五年了，只不过以前一直在宫外替王爷办事，没有来府里进见过郡主，所以郡主不时得在下。”那护卫小心翼翼的回答，“郡主在这里，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史允把她带到一间屋子前，便停住了脚步，俯身又向她躬身一礼：“郡主，这便是王爷王妃的居所，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染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便兀自推门走了进去。

父王去朝会了，母妃一个人坐在案边梳头，一左一右立了两个侍女，约么都是十五六岁，水灵灵的很清秀，很是招人喜欢。

“母妃！”江染扑进门去，一把抱住了正拿着梳子的母妃，母妃似乎很是意外，看到她也是又惊又喜，忙把梳子丢给一旁站着的一个侍女，也用力的抱住了她，“哎呦，阿染回来了，六年没见了，可想死母妃了，快过来，让母妃好好看看。”

她们母女俩拥抱在一起，仿佛隔世没见一般，良久，江染松开手，“母妃，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还好还好。”母妃摸了摸她的头发，“母妃一切都好，倒是你，听说仙门修行清苦，你是不是累坏了？”

“我也很好。”江染答应着，突然想起来师父还站在自己身后，忙不迭放开母妃，走到叶凝身边，一把拉起了他的手，拉着他走到母妃面前，“母妃你看，这就是我师父，他对我可好了，，我在山中的一切都是他照顾我的，不过他总是不让我下山。”

叶凝垂下眼帘，看着江染抓住自己的手，神情看起来竟像是柔和，江染方才过于激动之下，竟是忘了分寸，此刻看着母妃瞪大的眼睛，又顺着她的视线见到了自己拉着师父的手，忙不迭一把松开，“不好意思啊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叶凝摇头，把目光转回到王妃身上，略略躬身，“见过江王妃。”

母妃和师父互相见礼，江染便也很有分寸的站在一边，等他们互相寒暄过之后，这才上前道：“母妃，你跟师父先聊，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

母妃点头应声，“去吧，小心点，我正好向你师父问问你这几年在山里是怎么淘气的。”

江染出了房门，便一路往东而去，虽然这王府翻修了不少，但有一个地方不会变，他凭着记忆在一座座殿宇之前穿行，来到一座幽深的八角殿之前。

这里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江染提起衣摆，轻轻迈进殿中，这里是江王府的祠堂，供奉着历代的江王和王妃。

她按照习惯找了个蒲团跪下，先给第一代江王上了香，又依次祭拜了历代家主，这是四部王室的规矩，王室子弟每一年都要在固定的时间到自家祠堂来祭拜，而她上山六年，却从未行过礼，今日虽不是固定的日子，但也总该来祭拜一下。

“第一次见你这么守礼。”江染刚点起三支线香，背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真是难得。”

江染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是谁来了，她将手里的线香插入香鼎之中，这才道：“师父这么快就同母妃谈完了？”

她放上香，重新跪直了身子，却忽觉身边人影一闪，转头去看时，却是师父已经跪在了她的身边。

江染并不意外，来了别家祠堂，按礼数，自然也是该上一支香的，叶凝也拿起了三支线香，挽袖在一旁的红烛上点燃，动作规范，神情严肃，仿佛做过很多遍这个事了。

待他也把线香插入香鼎里，江染这才抬起手放在胸前，不用她提醒，叶凝仿佛知道她的意思，也同她一样抬起手。

一拜过后，他们站起身来，叶凝看了江染一眼，转身便要往祠堂外走去，江染却顿住了，“等一等。”

她重新拿起了三支香，走到祠堂的一个小角落里，这里也立着一个牌位，只是很不显眼，同其他的牌位比起来，几乎可说是微不足道，她在那个牌位前跪下来，俯身一拜。

其实江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拜她，但心里总是有一种感觉牵引着，让她每次来上香都会到这里来祭拜一次。

祭拜过后，她这才真正站起身来，回头，见师父仍站在一边，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便也垂着头走上前去，“师父，我们出去再说吧。”

叶凝没有多问，转过身便随着她一起向祠堂外行去。

二人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一片花园前，江染在花坛边蹲下身来，伸手抚弄着那一朵朵娇柔的小野花，因为已是秋天，大多数名贵的花朵都已凋谢，只留下这些不起眼的野花还在竞相开放。

“后来我回到王府，父王更是禁止我去见她，说她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要防止她伤害到我。”江染的手指顿了一下，接着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告诉我，她不是个坏人，然后我就经常瞒着父王母妃去见她，每次见面她都会给我端出些糕点，因为她是被关在屋子里，而唯一的一把钥匙由父王带着，我又不敢去要，便只能和她在窗口相见，她会把点心从窗户里递出来，我就站在窗户边上吃，每次她看我吃的很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很幸福。”

她说到这里，身边的叶凝脸色已悄然改变，但江染是蹲在地上的，并没有看到他神色的变化，仍自顾自接着道：“就这样跟她相处了一个月吧，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王府里在一天夜晚突然起了大火，而我从小睡觉就睡的死，直到火苗都烧到我的房间了，我都没有发觉。”

江染抬起头望着远方，神情有些伤感，“那个时候，大火已经把我的房间包围了，我才醒过来，只听得到父王和母妃在外面焦急的喊叫声，却没有人进来救我，也不知为何，我那时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恍惚中，竟觉得左手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但当时却没有在意。”

叶凝的脸色更加沉重，眉头蹙起，垂下眼帘，看着蹲在地上的弟子，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火苗快要烧到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江染收回眼光，重新拨弄着地上的野花，“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那个人抱着我从被点燃的房门处冲了出去。恍惚中，我发现救我的人，竟然是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我，但我当时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因为从她被关的屋子到我的房间几乎是王府从东到西的距离，她又被关在屋内，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从里面冲出来的。”江染定定的看着一处，“我记得很清楚，她那时的屋子就在那里。”

“然后呢？”沉默了许久，叶凝才终于开口，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旧，淡淡的问。

“然后啊？”江染想了想，“我被她从那里救出来后，整个人已经晕过去了，脑子也不大清醒，只在朦胧间看到了她的脸，知道是她救了我。”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具体过了几天我不知道，但反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江染回忆着，仍是觉得心口微微发疼，“我醒来的时候，母妃守在我床前，好像已经守了很久，很累很累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我那个时候看到她，心里只有无尽的恨。”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恨她，在那样的情况下，任谁都是不敢随意冲进火海中救人的，但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恨她了。”江染咬着牙，接着道：“母妃见我醒了，看上去很是高兴，又是张罗着做好吃的，又是叫人给我送上来茶水，忙忙碌碌。但我当时只问了她一句话，她去哪儿了？”

叶凝也蹲下身来，轻轻伸出手碰了碰她刚刚摸过的那朵野花，小声问：“那她是怎么回答你的？”

“她啊。”江染冷笑了一声，“她大概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因为我记得她那时的表情很茫然，又很惊讶，好像还有几分痛恨。她犹豫了很久，这才告诉我那个人已经死了。”

“其实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那么大的火，连被她抱在怀中的我都受伤昏迷了很久，更何况是只身在火海中穿行的她。”江染摇摇头，“虽早知如此，但听到这个消息，我却还是觉得心痛。”

“然后我就去问我父王，那个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救我。”江染叹了口气，“后面的事师父应该也猜到了吧？父王没有回答我，反而是罚我面壁了十日，说我不听他的话，私自与外人接触，我便也没敢再多问。”

“再后来我每次来这里祭拜也都会给她上一支香，也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江染站起身来，看向师父，“师父，你说这人会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不然她为什么要这样舍命来救我？”

叶凝微微皱着眉头，也站起身来，看向她：“阿染，这件事情你不要多想，我会帮你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