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道方兴 第十一章 重逢

杭州。西湖边上。

此时已是夜色浓重。李观止带着我们走进了一家客栈，店掌柜见到我们，如同老熟人一般，显得极为热情，李观止扔给他一锭银两让他热情更甚，店掌柜接过银两，两眼放光，不住地盯着手里的银两，嘴里却没有停下：

“李大爷，您和这位姑娘宽心，那人在这吃得好住得好，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都包在我身上喂！”

李观止在我眼里不止是个我认为的侠客，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豪客，而店掌柜口中的“那人”，看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李观止笑了一笑，道：“要三间上等好房。”

我转头看向李晴溪，只见她这时却低着头。

这是我头一回住客栈，也是我十四年来头一回不在途云庄睡觉。我躺在床上，躺着的是这陌生的床，怎么也睡不着。我睁大了眼睛，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晴溪姑娘，青鱼帮怎么样了？”

“好啊，我刚到杭州，你上来就问我青鱼帮的事情？”李晴溪对那人嗔道。

“哦，我错了。”那人语气中带着懊悔之意。

“你错哪了？”李晴溪语气登时柔和。

“我应该问你爹怎么样了，嘿嘿。”

李晴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而门外这人虽然只说了三句话，但只是这三句话，我已然想起了他是谁。

我和他已经三年不见，我的计师兄，计默劫。

我下床，打开了门，果然是计师兄。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模样，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他还是那副清瘦的面容。但我应该是有了些许变化，计师兄看着我却怔住了。我喊了一声：

“计师兄。”

计师兄这时才认出了我，喜道：“方兴师弟，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你这几年可长高不少，师父他好么？”

我说：“我和这位李姑娘，还有李观止李前辈一同来的。师父他很好。”

李晴溪惊讶道：“叶大哥，你和计大哥是师兄弟？”

我和计师兄一同点了点头。

计师兄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们师兄弟能在这西湖边上重逢。”

我也笑了，说：“三年，计师兄，我们三年没见了。这三年你去哪了？你怎么会被青鱼帮送去雁荡山？”

计师兄摆了摆手，道：“先别说这些，我们师兄弟今晚必须不醉不休。”

计师兄和我一言一语地谈着，他的话里颇有感叹年华易逝之意，而我的话里尽是对人生的迷惑之意，我们两个越谈越多，却无意间把一旁的李晴溪给冷落了。李晴溪见我们聊得热闹，便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计师兄拉着我到他房间，叫店掌柜拿了几壶酒，我和计师兄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喝着，我就把我如何离开途云庄，如何碰到李晴溪和青鱼帮的人，如何目睹青鱼帮的变故，苏震如何陷害冯大成，武克敌如何帮孙爵当上帮主等等一切事情说给了计师兄。计师兄听得认真，不断地问我当中细节，他此时已带醉意，嘴里喃喃道：

“苏震死了，苏震死了。”

我点了点头，道：“苏震死了。”

计师兄连着喝了三杯，道：“竟让这老贼死得如此便宜了。”

我想我的事情说的差不多了，该问问计师兄的事情了，于是我开口问道：

“计师兄，这三年你究竟去哪了？你为什么离开途云庄？你怎么会被青鱼帮送去雁荡山？”

计师兄瞪圆了眼睛，道：“鲢鱼，是鲢鱼，方兴，你还记得我们在途云庄吃的鲢鱼么？”

我咽了咽口水，说：“一辈子都记得啊。”

计师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鲢鱼好吃么？”

我不住点头，说：“好吃极了。”

计师兄喃喃道：“方兴，你今年十六岁了。”

我答道：“是啊，计师兄，你比我大三岁。”

我想计师兄是喝醉了，说的话也开始不着边际，让我捉摸不透，一会说鲢鱼，一会又问我年龄。

计师兄此时却呜咽了起来：“鲢鱼好吃，但却害苦了我啊。”说完放声大哭。

我登时一惊，心想计师兄已然醉得糊涂了，糊涂中鲢鱼竟成了他的伤心之物。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计师兄，你喝醉了。”

没想到计师兄此时竟止住了哭泣，朝我摆了摆手，他的脸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

他又倒了一杯酒，歪着头缓缓地道：

“嗯，你今年十六岁离开途云庄了。我和你一样，也是十六岁离开的途云庄。”

我说：“师兄弟里有人说你得罪了师父。”

计师兄笑了笑，道：“我没得罪师父。十六岁离开庄子是师父给我们的考验。”

我想计师兄应该是没醉的，他的笑容此时丝毫看不出醉意。

我问道：“什么考验？”

计师兄道：“师弟，你的剑很快。而你知道的，我的剑没你快，但我的剑很准。师父对我们这些使剑或快或准的弟子的考验，就是让我们十六岁离开庄子。”

我“哦”了一声，满是恍然大悟之意。

计师兄继续道：“师父说过，我的剑很准，而准的评判标准就是能面对敌人，能够刺穴很准，一击得手。”

计师兄得意地看着我，我一脸疑惑。

他笑了笑，继续道：“但是在，嗯，五年前，我把准的评判标准用在了鲢鱼上…”

我登时跳了起来，拍了拍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师兄你好了不起！”我十分崇拜地看向计师兄。

计师兄哈哈大笑，道：“途云庄的第一条鲢鱼，便是拜我的精准剑法所赐。”

我问道：“那为什么之后的鲢鱼越来越小了？”

计师兄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师弟，五年前苏震当上了青鱼帮帮主，创立了什么‘鱼税’，这城北湖里的大鱼全都被他的底下人收缴了去，百姓苦不堪言，我在那时候便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废了这个规定！”

我不禁折服于计师兄的义正言辞，大声道：“好！”

计师兄继续道：“在庄子的最后两年，我的剑法虽然越来越准，但湖里的鱼却是越来越小了。我和师父说了关于‘鱼税’之事，他总是告诉我要勤练剑法，剑法越精，能办的事情就越大。我听了师父的话，练剑更为勤快，总想着有一天能亲手废除‘鱼税’，造福百姓。”

我想计师兄的剑法应该已经准到化境的程度了。不免更为崇拜。

我说：“计师兄，你的抱负真伟大。”

计师兄笑的有些勉强，道：“唉，但我做事不免冲动了些，终究还是技不如人。三年前我离开途云庄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去教训青鱼帮那些欺压百姓的人…”

我“啊”了一声。

计师兄道：“你也觉得我很冲动是不是？”

我说：“不是的，之前我在城北湖边，百姓中有人说过几年前有个少年英雄，看来他们说的是计师兄你啊！”

计师兄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不过我没想到青鱼帮里有武功那么高强的人。唉，真可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况且他还那么老了…”

计师兄说的便是那冯大成。

我不禁愕然，小声问道：“那这三年，计师兄你？”

计师兄惨然一笑，道：“我被青鱼帮关在牢里，关了整整三年了。一个月前，他们押着我往雁荡山而去，所幸路上碰到了李前辈相救，他便安排我在这客栈里住下养伤。”

我心里不免感慨计师兄这身硬骨头，在青鱼帮被关着的三年里，也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但他现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充满抱负，意气风发，虽然人消瘦了些。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但转瞬即逝，已然捕捉不到了。

计师兄见我疑惑，问道：“师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我笑了笑，说：“刚刚还想问什么，却突然记不得了。”

计师兄拉着我道：“那就不想了，过去已然过去，当下最重要，来，今晚一醉方休！”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计师兄，他却早已释然，为了表达我的崇拜之情，我酒兴勃发，与计师兄携手同饮，共赴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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