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道方兴 第一章 途云庄

江南。途云庄。

我望着这座熟悉的庄子，掰了掰手指头，掰完左手和右手，又掰了左手的四个指头，一共数了十四个指头。总共十四年了，我即将要离开这座与我相伴十四年之久的庄子，离开我的师父，离开江南，去所谓的江湖闯荡。当我打算转头迈步而行的时候，我的师父叫住了我：

“方兴，这柄木剑你捎上。”

我接过师父递给我的木剑，不免有些疑惑，我问道：

“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去江湖里闯荡带着木剑有什么用？”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道：

“方兴，你还记得这柄木剑么？”

我点了点头。

师父继续道：“你刚进途云庄的时候才两岁，师父便给了你这柄木剑。师父在这时候重新把这柄木剑交与你，是希望你能不忘初心。当你看到这把木剑的时候，你就会想到途云庄，想到你小时候练剑的初衷，这会让你更加坚定心中所想。如果没有这柄木剑，你只是在心里想，身边没有能引起你去想的物事，那么日子久了，一切都会淡了，你可明白？”

我说：“可是我已经有柄你给我的铁剑了。”

师父摆了摆手，不再说话，示意让我离去。在我的印象里，师父一直是这样的，师父不高兴了便不再开口说话了，而不高兴的原因就是有人反驳他。

我自知让师父不高兴了，也许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也许是因为我快要离开庄子了。但是我也不想去细细思考这些了，因为我已经在庄子前站了很久了。

我想是时候该走了。

我说：“师父，我真的要走了。”

令我意外的是，师父居然重新开口说话了：

“江湖险恶，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师父叹了口气，望向远方，“方兴，你知道江湖人士的故事一般是怎么开始的？”

我答道：“灭门。”

师父看向了我，眼神柔和。只见师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

“也许是的，也许又不是，师父年纪也大了，一些事情可能也看的迷糊了。以后你在江湖行走，人家问起你的门派，问起你的师父，你会怎么回答？”

我说：“途云派，我师父是勿驳道人。师父，这些你都叮嘱过的，你怎么又问我一次？”

师父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他喃喃道：“途云派，途云派，哈哈，方兴，以后你就是途云派的第一号人物。”

听闻此话，我也不免喜出望外，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本事？我是我们途云派的第一号人物？”

师父双眉一扬，说道：“那是自然，从现在开始，途云派就是你叶方兴的门派了。你去吧！”说完转身进门。

而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思考师父在我离开时对我说的话，为什么我是途云派的第一号人物，而为什么途云派是我自己的门派，这些疑惑一直困扰了我很久很久。

在江湖行走的日子里，疑惑渐渐变成了答案。在我离开途云庄之前，江湖上根本没有什么途云派。换个说法，师父只是想让我在江湖上的故事能堂堂正正的开始，没有灭门却像被灭了门。

途云派就只有我一个人。

离开途云庄一炷香时间，我已走到了城里，以前和师父也曾进城几次，但这次却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的腰间别着铁剑和木剑，肩上负着的包袱里放着几两碎银和一些衣服，迈步前行的时候，我格外轻松。

以前听师父和我说，那些江湖侠客的兵器动不动就几十斤重，吃个饭都是好几斤牛肉就着好几两酒，动不动就豪掷千金，豪买豪赌，我觉得他们很豪气，应该叫豪客，而不是侠客。

我所认为的侠客，应当是路见不平能及时掏出剑，抖一抖手腕便刺出去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很饿了，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面馆。

面馆格局不大，摆设简单，几张桌子歪歪扭扭地挤在了一起，桌面上的油渍铺满了一层又一层，显是浸透了有些年头。我招呼小二给我下了碗牛肉面。

我是爱吃肉的，但在途云庄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有肉的饭菜。在我的印象里，师父向来是不吃肉的，我就一直以为他是只吃素的。直到我十一岁那年，我的计师兄从外边带回了一条鲢鱼，巨大无比，说是在城北的湖里抓到的。师父终于在我面前吃肉了。

我问师父：“师父，你不是只吃素的么？”师父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鲢鱼的鲜美滋味。

计师兄道：“胡说，师父道号勿驳道人，那是道教，又不信佛。”师父微微一笑，示意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我便鼓起掌来，说：“那以后计师兄也带上我们去抓鲢鱼，这样以后我们就天天有鱼肉吃了。”

师兄神色有些奇特，嗫嚅道：“这，这鲢鱼可不好抓，一年能抓到几条就好了。”说完他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丝神气。

我的计师兄，比我大三岁，因为这一条巨大无比的鲢鱼，作为师弟的我对他无比崇拜，在那段时间里我对师兄的崇拜程度甚至一度超过了师父。这样的崇拜持续了两年，直到师兄在他十六岁那年离开了途云庄。

我曾问过师父，师兄为什么离开途云庄，师父总是不回答我。

后来，途云庄的师兄弟们中有传闻说，师兄是因为得罪了师父被赶出途云庄了，也有的说师兄在外边有了仇敌要离开途云庄躲一躲风头，还有的说是因为师兄抓的鲢鱼越来越小让师父不高兴了。

我记不得师父当时的脸色是如何了，但我仍清楚地记得师父每次吃完鲢鱼舔嘴唇的样子。

计师兄是十六岁离开的途云庄，而我现在也是十六岁离开的途云庄。

计师兄此时已十九岁了，有时候想到他，我就在想他在外面正做着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名堂，是不是已经跟传闻中的仇敌一决生死了，是不是已经实现了当初我们师兄弟们共同的向往：顿顿吃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