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的江山 第七章 尊师重道

未时，平康坊史万岁府。

打发吕德华先回府继续制盐大业，杨暜先是练了半个时辰的射术热身，然后骑了半个时辰马，这时正平端马槊，全身抖的像筛糠一样，早春二月还有些微凉，他全身却都被汗水湿透了，才坚持了半刻钟就有些撑不住。史万岁手里握着马鞭，抖的啪啪作响。

“史师，您确定不是报复昨日打赌输给我了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习武就是要有毅力，你都快十四才开始练，起步已经晚了，那些武将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七八岁就开始习练？我史万岁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做挟私报复那么低级的事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史万岁义正言辞的说道。

“史师，您若是不说最后那一句我就信了。”

“别废话，今日不持足一刻钟，十鞭，往后每日加二十息，两个月后要能坚持半个时辰就算合格”

“史师，能给我讲讲朝堂上的事儿吗？”

“老夫行伍之人，不关心那些”

“嗳……您没听过一句话吗，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军事的基础。若是不懂政治，单纯的军事毫无意义。”

“你小子这句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那就简单和你说说，不过老夫了解的也不甚清楚，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看，有时候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如今陛下立国已有十八载，朝堂上大多数臣子都只知效忠陛下，这也是最稳妥的应对。太子已立了十八年，以尚书左仆射高熲为首的一班人唯太子马首是瞻。开皇八年晋王平陈，开皇十年讨伐江南叛乱后，晋王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席之地，尚书右仆射杨素投入晋王麾下，和高熲两分朝堂，隐隐有和太子争锋之意，而陛下虽明察秋毫，对局势洞若观火，但你可知他为何对此没有任何处置？”

“平衡之道嘛，他们两方势力均衡，那有分歧就只能依靠陛下来做出裁定，这样的话陛下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有此等见识，朝堂上大多数人都认为是陛下不喜太子奢侈或是他妻妾子嗣众多所至，竟还不如你这黄口小儿所见。”

那是因为我多了一千四百年见识，后世比这复杂多的朝堂斗争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杨暜暗暗腹诽。“陛下不喜太子奢侈多妾恐怕也是真的，这种事能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不是小事，何况三人成虎的道理大家都懂，若是陛下身边之人每日都进谗言，就算是十世善人也会被厌恶，我看陛下也未必没有真的易储之心，这其中独孤圣后……”

“好了，这个话题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该说的。”

“史师说的是，那边患上您认为谁会是我们大隋的威胁？”

史万岁斜眼看杨暜一眼自信说道：“有我无敌。”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天就没法聊了，杨暜主要是已经快要端不动手中的槊了，不断寻找话题为了分散注意力，这玩意拿在手里不过十多斤，平端是真不行，想起自己军校刚毕业下连队时惩罚新兵，就是让他们端盆水站五分钟，十之八九的人都端不住，这真是遭报应了呀。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觉得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时候，史万岁的天籁之音响起：“到了！”杨暜把槊插入兵器架，整个人虚脱般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知道我大隋军队为何战力无双吗？”

杨暜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宽泛，可以总结和引申出的内容太多。

“你既然有心军伍，那我就给你讲讲大隋强在哪里。我大隋实行的是均田制加府兵制。兵制不能单独来看，要先看均田制，均田制你懂吗？”

“略微知道一点，我大隋的成年男女都能分到田地。”杨暜想了想家里的情况说道。

“不错，《开皇律》规定自开皇三年起，年满二十一岁，男丁授田八十亩，女子授田四十亩，为露田。丁男另授桑田或麻田二十亩，为永业田，露田死亡或者满六十六周岁后要归还，永业田可以传给子孙。根据爵位和官品还会额外分给永业田，从爵位最低级的都督三十顷，到亲王的百顷。官位则是从九品的一顷到一品的五顷。在此基础上，朝廷通过向丁口租调徭役完成税收，这便是均田制。”

“嗯，先父就留下两顷稻田给我，还有二十亩桑田。”杨暜接口道

“说完均田制，再说府兵制。均田后丁口的一部分徭役就要以府兵的形式来实现。府兵制就是军户不再存在，而是将其编入民户，改属州县管辖。但军人仍有军籍——‘军名’，无论在军、在役或在家，凡军役范围内的事宜，均属军府管理。军人依均田令授田，免纳租庸调，平日生产，每年有一定时间轮番宿卫，战时出征，资装自备。在乡为农，在军为兵，实行兵农合一、寓兵于农的制度。男子满二十一岁即可为府兵，全国共十二府分领全国府兵，每一府对应一军，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两人，下辖骠骑府，车骑府，分置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再下设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府兵就从有‘军名’在身的丁口中抽取，这样的好处除了可以养兵于民，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家里的田产，所以敢死敢战，自然无往不利。”

“这我就明白了，军人有了信念，知道为何而战，自然战力极强。但是我有个问题，府兵制将会把士兵限制在固定的土地上，若是远调出征，恐怕战力会大打折扣。”

“你说的不错，这正是府兵制的一个弊端。你能看到这点很不容易。”

“这只是其一，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史老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朝廷势弱无法压制地方，那地方上的府兵只受军头统管，只知有军头，不知有朝廷，府兵资装自备，只要军头能提供给养……”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我大隋如今陛下圣明，朝堂上政治清明，地方藩镇怎么可能掀起风浪呢？”

“国本。”杨暜缓缓吐出二字。

史万岁紧皱着眉头，五官纠成了个包子，这属实有些超出他这个军人所考虑的问题，杨暜这小子每次和他接触，不光是自己教给他本领，他也可以给自己带来启发，引起思考。

“这种情况，你觉得有什么好办法呢?”史万岁决定费脑子的事儿，让脑子灵活的人来。

“府兵制很好，但如果能结合募兵制，那就更好。”

“募兵何以保证战力，而且募兵和府兵如何平衡？”

“您老，这是给了我个大课题啊，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首先涉及到征兵的问题，兵源选择上就要开始有的放矢，然后就是训练，训练中如何抓军队的思想教育，还有就是武将的参谋系统和指挥系统问题，最后还有块是要通过后勤来拉住军队的辔头，不能让军队脱离朝廷的掌控。另外大隋共多少郡县？”

史万岁有些后悔问这小子了，随口问下，也没想着他真有办法。他说的话里有很多新鲜的词，虽然大致能猜出意思是什么，但每句话后面扩展开来都有很大的思考空间，而且杨暜还没有说完。

“大隋共计一百九十郡，一千二百五十五县，府兵我昨天跟你说过。”。

“刚才说募兵如何保证战力和忠诚度的问题，至于和府兵的比例，募兵数量应该至少能打赢十郡府兵的合力或者单独应对二十个郡的分散兵力。”杨暜大致估算完说道。

“那至少要养募兵二十万，你可知道养兵二十万军饷每年要耗费几何？军备要花费多少？”史万岁撇撇嘴。

“是您老给我出的问题啊，我这只是纯从军事角度上来弥补府兵制的缺陷。而且还有个问题，募兵制在出征时还要额外准备不菲的赏赐。”杨暜又添了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算了，我也只是和你随便说说，现在的府兵制已经很好了，暂时也不需要变化。你歇息的差不多了吧？我们继续习练，拿起槊来，双手高举过头，然后蹲下再站起来，先做百次，然后歇息一盏茶，再做百次。”史万岁恢复了刚毅的表情。

“啊，您老这真的不是打击报复吗?”

“军中无戏言！”史万岁一脸严肃。

杨暜做完第一组就已经瘫软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他心里明白，千万不要得罪史万岁，也不要和他讲道理，这老儿报复心真的很强，若是他的问题回答的不合心意，也会被记在小本本上，昨天的训练中分明没有今天这个项目的，看着史老的几个部曲在旁边嘻嘻哈哈，似乎在嘲笑自己，杨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史师，我想到几种非常好的炼体之法。”

史万岁清楚这小子虽然调皮捣蛋，但确实是个有想法的人，“哦，说来听听，要制作什么器材，制作起来难吗？”

“不难、不难，简单方便，功效奇佳。我府上的张英是石匠还会木工活儿，今天我回府就安排他来制作，您只要给我大块空地就可以。”然后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比划出了单双杠，哑铃杠铃等等多种训练器械，听得史万岁连连点头，光是想象就觉得都是很棒的器械，表示空地多的是，随便他来用，让他府上石匠找管家史忠就行。杨暜冷冷看着还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的史万岁部曲，这帮家伙还在交头接耳，偶尔发出嗤笑声。诸位兄弟们，不好意思了，不是我瑕眦必报，是史老师他教导有方，而我杨某人尊师重道，看你们明天还笑得出来！史府的部曲们莫名感到阵阵寒凉，寻思这大兴城的倒春寒还真厉害。

酉时，拖着疲惫的身躯，杨暜回到府上，想着自己即将拥有的盐业帝国，忍痛又花费价值二十多斤粳米的柴火烧水洗了个澡，晚饭是刘妈使用雪花盐做的青菜和蒸饼，口感味道大大提升，果然还是都要靠自己，杨暜美滋滋的吃完这顿比较像样的饭，对未来更多了几分期待，饭后他把几样器材画好图样，详细和张英说明后安排他去史万岁府上找管家史忠。

明天就要开始进学了，他要认真想想曾经学过些什么，坐在书房里，铺开白纸，可惜随身张亮还不能下地，只好自己磨着墨回顾原主学过些什么，阵阵惨痛的学习经历涌来，开始在纸上写出学习过的东西。

高平不愧是父亲挚友，从小就狠抓教育。四岁起就延请塾师为他开蒙，教以数目与四方之名，以《千字文》、《急就章》开始识字；

五岁习以《论语》、《孝经》；

六岁学诗，习《诗经》、《礼记》、《楚辞》；

七岁就开始学习《尚书》、《公羊传》、《谷梁传》、《尔雅》；

八岁读《论语》、《孟子》、《国语》、《中庸》《春秋》，《左转》；

九岁读诸子百家，如《庄子》、《荀子》、《韩非子》等；

十岁起开始读史，学《汉书》、《三国志》、《晋书》等；

十一岁开始习字训、词藻、声律、对仗、乐律；

十二岁习数术读《九章算数》、《周脾算经》、《缀术》等；

十三岁开始到现在甚至还看过不少道藏、佛经方面的书。

大致总结下来，就是经书、史书、子书、集部、丛书、数书、道藏、佛经都有所涉猎，只是之前基本都是读死书，没有什么深刻理解，找薛道衡进学应该就是帮助他理解书中的微言大义和讲授科举相关的东西，当然伴随着读书背书，更多的记忆是挨板子好痛，看来高平是打算让他走文官路线的，读过的书中没有一本兵书，他暗自记下了这个漏洞，史万岁那边纯属意外了，估计是高平觉得文武双全会更好一些，也没有阻止。

杨暜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对繁体字的书写和阅读毫无障碍，看来原主之前确实下过苦功，十四岁的他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就不是每个现代人能练就的。让杨暜惊讶的是隋朝人的数学成就远超他的想像，《九章算数》中解线性方程组和现代基本相同，其他一些著作里几何知识已经类似现代初中数学了，这让杨暜对某些唐、宋、甚至明朝的穿越小说中能用简单的四则运算就惊艳四方感到非常羞耻，无非是在速算上有些优势罢了。他心里有底了就回去入睡，但这一夜他睡的不太安稳，总是梦到前世某半岛国家的R级剧情片情节，啊，那禁忌的爱情，啊，那奶白的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