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的江山 第六章 太子家令

翌日一早，杨暜还没从疲惫中缓过来，就被宇文度叫了起来，原来是父亲的好友、太子家令高平来了。在吕德华帮助下穿好复杂衣物来到正堂中时，正听到高平正在和宇文度正在闲聊。

“不错，陛下自己非常节俭，龙袍据说还是开皇十二年做的那件，衣袖都磨损修补过，这次太子陪同陛下校阅左右备身府时穿的那件蜀铠过于精美华贵，就遭到陛下训诫，说自古帝王喜好奢侈就没有能让江山长久的，太子是储君，应以节俭为先，才能供奉宗庙，陛下说自己穿过的衣服都要留下其中一件不时观看警醒自己。太子如今储君之位坐久了有些忘本，还赐了把陛下过去使用的刀和太子旧时常吃的一盒菹酱，属实是近年来少见的严厉，太子殿下也是诚惶诚恐，回来后就下令阖府上下修整布置，到昨天才刚刚做完。”

“陛下尚简，社稷之福啊。太子殿下在民间素来也是好名声，陛下对于太子的期望甚高啊，国之储君穿件繁甲也只是为了体现国之威严吧？”

“说的不错，太子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朝中有些大员暗中投效那人，经常在陛下那里进些谗言，才让陛下有所误会。”

“你是说晋……”

“嗨，不说这些了。大郎，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不然怎对得起你早去的父亲。”高平看到杨暜进来说道。

自古帝都的百姓都关心领导人日常起居，更何况能接触到太子的人物，随便说出一点什么都够他们八卦很久了，杨暜心里吐槽着，还是叉手一礼：“见过高世伯，小侄已无恙，还请放心，昨日史老还亲自教我骑马射箭了呢。”杨暜潜意识里非常亲近这位先父好友，记忆里很多帧高平小时候和自己亲近的画面，这带着炫耀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就像是小孩子在外面做了自以为了不得的事情和大人吹嘘一般，让老妖怪脸红不已，一把年纪还装起娇憨来了，高平是个清瘦的中年文士，留着整齐的三绺胡须，就算坐着身体也微微前倾，一看就是常在领导前办事的人。

“哦？太平县公虽遭蜀王弹劾然赋闲在家，但并未真让陛下厌弃，只是罢了官职让他居家反省，日后定能起复得用。要论军略史公稳居前三，单论武艺射术本朝更是无人能及，史公潇洒，行事随心所欲，无论太子还是晋王出面想让他教授子嗣都婉言谢绝了，你这小皮猴子能得他青睐可真是天大的幸事。”高平捋着长须，轻轻点头。

“机缘巧合，可能他老人家也是在家无聊，静极思动一时兴起吧。”杨暜假装谦虚一下，要是有根尾巴肯定竖起来摇了。

高平对此不做评价，继续说道：“如今陛下废九品中正制开科取仕，未来这也是条出人头地的路子，你四岁开蒙习作多年，这次我舍下老脸求了太子殿下，为你寻了个机缘，太子殿下让右仆射高熲，高宰辅给你写了荐书，明日起便可以到内史侍郎薛道衡的私学中进学。薛侍郎是朝堂数一数二的学问大家，诗才当世无双，若你能从薛侍郎处习得一二想就科举有望，这箱中就是为你准备的拜师礼。”说罢指了指地上的箱子，杨暜这才注意到正堂角落里放了一只红木箱子，略微回忆了原主童年起的惨痛教育经历。高平对自己是真不错，始终在给自己铺路，自己发自内心的不想和太子牵扯太多，没想到又欠了太子的大人情，这可如何是好，此时也无法推脱，只能先应了下来。高平正事办完，寒暄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辞别高平后，杨暜和宇文度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身体既然康复要去给舅舅报个平安。宇文度非常吃惊，杨暜之前虽然调皮，可基本活动范围都在平康坊内，十几年来极少离开过这里，如今竟然想要去十几里外的利人市，他属实有些不放心，说昨天杨暜醒来后已经差人把好消息告知了苏烜。好在有金牌小弟吕德华从旁助攻，日常采买都是吕德华负责，利人市他也是常去的地方，最终勉强答应了下来。其实是杨暜是昨天听吕德华说过酒水也能私营后把主意打到了舅舅酒坊上去，毕竟酒坊也有自己的一半嘛，想要改变现在的生活，单腿走路怎么行，多建立几条支柱型产业是很有必要的。舅舅家在西边利人市中，从平康坊过去需经过务本、兴道、和善、太平、延寿五个坊，十几里的路程，步行耗时太久，于是杨暜让吕德华到都会市雇了两匹驴子，自己现在才刚学骑马，而且只有一匹马，安全起见还是用驴子代步比较好，等自己骑术过关了再骑出来装逼，颇有些后世买了法拉利还不会开的烦恼。

半个时辰后，利人市。熟悉此地的金牌小弟吕德华给首次来的杨暜详细解说：“利人市和都会市布局基本一致，只是更大一些，东南西北四角皆有民宅府邸，官署居正中。整个坊市可划分为九个区域。

北段自东向西三块区域分别是市署居住区，胡商区/常平仓，马行/磨行/碳行/麸行。

中段自东向西三块区域是金银行/席帽行/生铁行/靴行/秤行/铛斧行，市署/衣肆/柜坊，屠行/酒肆/胡姬酒肆/食店/五熟行/粳米行。

南段自东向西三块区域是药行/笔行/寄附铺/引子药行/鱼行/卜肆/，平准署/小绢行/烧炭行/新绢行/布行，帛市/锦丝绢行/大绢行/丝绢行。

还有一条清水河自中段穿市而过，直通西北角的放生池。”

杨暜点了点头，和吕德华从东门穿市而过一路向西直奔“青烜酒肆”，利人市和都会市有很大不同，虽然规划上别无二致，但沿途遇到的行人商贾普遍面有菜色，穿着上更是差了几个档次，坊市中行商居多，市署管理人员的襕衫也不似都会市那般齐整，有些陈旧和油污，对市集的管理不如都会市规范，各家商铺的‘幌子’规格不一，普遍存在违规占道现象，坊市内还有些看着就不怀好意的无业游民四下打量行商坐贾和来往市民。但是整体看上去人员密度远超都会市，吕德华介绍说，这里平时仅商贩就有数万人，每天来此进货的各坊商贾和零散购物的市民也有数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叫卖声此起彼伏，恍惚之间浑然不似六世纪，让杨暜有一种后世过年时逛庙会的感觉，他看到有家商铺在出售白色的土，他有些不确定的问吕德华：

“这种白土是什么？”

小百科吕德华连忙回道：“这是‘珪土’，也叫做‘观音土’，现在大多数是用来制陶或除湿用的，若是赶上灾年，还有人吃这个填饱肚子，只是吃过之后不久就会腹胀而死。”

“好，这个多买点带回去。”杨暜心里有数了，没看错，确实是是硅藻土，这可是良好的吸附剂。时不时的杨暜都会停下来问询吕德华，然后购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吕德华逐渐习以为常。

“青烜酒肆”地理位置上并不突出，远不如开在当街的“胡姬酒肆”，规模上却是不小，目测占地有五亩，前门有片空地开着露天的食档，门脸内还有数个排挡和包间，这时候还没到饭点，数个伙计在擦洗整理饭桌，看到杨暜带着吕德华两人前来，伙计问明来意带两人来到二堂的掌柜处，掌柜听闻是大东家的外甥，对来谈生意的客商告罪后带着两人直奔后堂，后堂是大片的酿酒作坊，满脸络腮胡的苏烜目不转睛在看着几个身着青衣，挽着裤腿，赤着雪白玉足的少女踩曲。看到外甥来了，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工作，带着二人来到旁边空房。

“前日去看时你还在昏迷，昨儿个宇文管家差人来说你大好，原本预备着明儿带你舅妈和妹妹去看你的。你这小猢狲，醒了还不安生在家养病，宇文管家也是，竟只让一人跟着你跑这么远过来。”

“不过十多里路嘛，外甥想着还是亲自让舅舅看看也好放心。”杨暜这舅舅叫的亲切自然又融洽，毫无滞涩，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你总算懂事了，以后可千万别做危险的事儿了，这里不是说话所在，跟我去见你舅妈和妹妹。”苏烜拍了拍他肩膀，领着他和吕德华走出了作坊，杨暜心里泛起莫名的期待来。

舅舅家就在酒肆的北边一里地，外面看上去比杨暜家要小不少，屋檐也没有平康坊那些宅子的鸱尾吻兽，进门发现里面的布置还是颇为精致素雅，看来有女主人的家是不一样，杨暜家里的摆设就没什么格调，只能说具备基本的居住条件，家具归置的不凌乱而已。苏烜带着二人走进来的时候，身穿素色短襦，下着石榴红长裙，裙腰提得极高至腋下,系扎澹澹色绸带的女子正弯腰在擦拭着餐桌，未见其容，先见深沟。杨暜深吸口气，心里直道好家伙，舅妈好有料，哪怕是在现代能穿出这样感觉的女子也不多，见几人进来，女子抬起头来，高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深棕色的瞳孔，好一个混血美人。

看清楚苏烜身后包着裹伤布的杨暜，秀气的眉毛不经意的立了一下马上又舒展开来，露出矜持的微笑：“大郎来了，还好你没事，囡囡，来见过你表哥。”一个梳着翻荷髻的七八岁女孩奶声奶气行礼说道：“见过表哥。”杨暜的潜意识里似乎对舅妈万俟氏有些奇怪的感觉，依稀记得表妹十分贪吃，也爱黏着他玩，他压下情绪叉手行礼：“见过舅妈、表妹。”说罢努努嘴，让吕德华奉上礼物，给舅妈的礼物是小匣‘雪花盐’，给表妹带来的则是刚才在街上买来的一盒点心，这孩子看着瘦，记得很能吃的。表妹拿着吃食马上安静下来，拆开盒子吃了起来，杨暜继续说道：“这是外甥专门给舅妈准备的礼物，叫做‘雪花盐’，还请舅妈不要嫌弃。”混血深沟舅妈万俟氏笑容更警惕了三分“大郎怎么如此客气。”心里想着这小子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万俟氏始终对舅舅每月把一半的利润给到杨家有些不满，近些年利润下滑，可分给杨家的利反而没怎么变少，要不是这样，自己家也许早就能去上十二坊买房了，心中怨念的加持下，对这个外甥也戴上了有色眼镜，总觉得这调皮捣蛋的小子占了自家便宜。

舅舅苏烜在旁边看着家人相处的其乐融融，也呵呵笑着用拳头蹭了蹭脸颊，招呼杨暜坐了下来，万俟氏打开匣子，看到洁白的雪花盐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伸出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沾了一点，轻轻的放在唇边，轻启朱唇，伸出鲜红的丁香小舌舔了舔，这动作让旁边的几个男人呼吸都急促了瞬间，微眯着星眸品味片刻，神采奕奕的点点头：“这盐堪称绝品，妾身活了二十五年都没见过如此美味的盐，夫君你尝尝。”苏烜霸气的摆摆手“嗳——不过是种盐罢了。”万俟氏‘哼’了声，轻轻的跺了跺脚，苏烜毫无烟火气的改口道：“盐乃是家家户户之日用，不可不慎，容我细细品来。”杨暜鄙视的瞥了眼舅舅。万俟氏这次真诚许多，邀请道：“大郎中午就在舅妈这里用饭吧？”杨暜心里吐槽，感情要是不带礼物这顿饭都混不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对着苏烜说道：“舅舅，其实我这次来是有正事和你说。”

万俟氏给了苏烜一个警告的眼神说道：“那你和舅舅先说着，我去准备饭菜，”带着吃货表妹走了出去。苏烜假装没看到她的眼神，笑笑说“你小子向来没个正行，能有什么正事？”

“咱家的酒坊最近生意如何呀？”

苏烜狐疑的看了眼外甥，有些不悦的说道：“每个月不都和宇文管家报次账么，阿姐虽然不在了，但还能差的了我亲外甥的利不成？

“嗳，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有个想法，等会儿再说，先听舅舅讲讲酒坊的经营。”

“经营酒坊就得入市籍，阿姐好不容易给你挣下个清白的身份，你怎么还想着操持贱业？”苏烜这下真的有几分生气。

“舅舅你莫要担心，我不是要参与经营，高世伯给我找了先生进学，明早起我就要去薛侍郎府上进学了，我是有些想法想和您商量。”

听到他有正经出路，不是要‘操持贱业’，苏烜松了口气说道“自开皇八年，富平的‘石冻春’和蛤蟆岭的‘郎官清’、‘阿婆清’在大兴经营开来，十年时间，咱家的‘青烜酒’销量每况愈下，早年间咱家的青烜酒制酒工艺多是你娘在亲自掌管，那时酒质量尚可，自从你娘走后这里全靠几个熟手师傅撑着，我本多做行商之事，这十多年来也尝试聘请匠人改良工艺，可这技艺都是根本所在……现在都是靠你娘当年秘制的酒曲配方打下的基础，还有一些老商户在撑着，只是富平和蛤蟆岭酒的澄澈度和烈性都胜过青烜酒一筹，未来恐怕迟早会被挤垮。”

“咱家的苏烜酒产量如何？”

“我会根据粮食价格高低，来控制着酿造数量，平均下来每日产一斛，这个产量不是问题，随时都能扩充，现今主要是多产出来无处可卖，若放置一月则全部发酸报废。”

“现在大兴城的粮价大约五十钱每石，高的时候不过百钱每石，对吧，那每石粮食能产酒多少，另外酒价多少？”

“石粮斛酒，每斛基本可售二百钱，看似有两倍的利润，实则其中去掉造酒的成本，还有各种酒曲税、运输、储存、售卖等等的费用，每个月基本给到宇文管家那基本就是千钱上下。”

“嗯，外甥也知道经营不易，舅舅做事已经是非常公道了，我有个想法，从这个月起，舅舅给我的分红不要五铢钱，全部折算成都酿好的酒运到我那去，若是这个月全部能售完，舅舅以后把所有酿好的酒都运到我府上，届时我们再重新算过如何分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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