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的江山 第三十六章 薤上露（下）

升道坊的精盐作坊里，黑衣人不再阻拦其他人进入现场，只是没有接到新的命令还滞留在现场，彼此之间不安的互相打量着，不明白上头为啥还不下令撤退。进入现场的人很多也被烟熏火燎之下变成黑脸，杨暜毫不费力的混入其中，黑灯瞎火的也没有人看的清楚他黑衣上的血迹。训练场、铁匠铺都安然无恙，只有边角上精盐作坊和作为仓库储存物资的几间房屋被烧的黑黢黢的，明火已经熄灭了，只有偶尔亮起的红色诉说着阴燃还在继续，灼热的温度让人还是无法靠近，夜色中看不到任何关于宇文度等四人的蛛丝马迹。看着周围这些喽啰，觉得多杀几个并没有任何卵用，更何况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彼此看着，也很难下手。真正的仇人除了已经授首的两个主谋，还有盐行的会长杨仁行。至于杨玄感，甚至包括整个右相府参与了多少他不确定，但若是右相府不在了，依附在这棵大树上的猢狲自然会散去。姗姗来迟的锣声响了起来，应该是里正才召集好坊丁前来救火，这里的基层官员素质可比平康坊差多了，杨暜转身离开了现场，是时候撤离了，临走他回头看到盐帮的黑衣人也开始四处散了开来。

沿着来时的路杨暜行走于黑暗中，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很快来到家庙放下的绳索处，他顺着绳索爬了上去，然后收起绳索悄无声息的跃下围墙。升道坊的乱子对坊外没有丝毫影响，似乎就是一起寻常火灾，杨暜无声的嘲笑，这就是黑暗的封建王朝，数条人命轻易逝去，一墙之隔的坊外却毫无所觉，这才真是维稳最好的手段吧。顺着主干道杨暜回到了平康坊史府的角门外，按照约定三长两短轻轻敲门，黑暗中角门无声的打开把他放了进去，史忠并未掌灯，一直在这里等他。

“辛苦史叔了，等了我半夜。”杨暜有些抱歉，让老人家等了他半个晚上。

“不敢当，称呼老奴史忠就行，大郎你可算回来了，老爷一直没睡，还在卧房等信儿。随我来吧。”史忠长长的松了口气说道。

杨暜跟着史忠来到史万岁卧房，果然他还没睡，杨暜一进来史万岁就抽了下鼻子，说道：

“有血腥气，受伤了还是别人的？”

“不是我的，我没事，史师放心。”杨暜说道。

“我放个屁的心，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把《开皇律》置于何地，怎可随意杀伤？你说是去救人，怎么弄的一身血腥。”史万岁皱眉说道。

“史师，说来话长，‘盐帮’在升道坊，把我家里的宇文管家、刘妈、慕容勰、张英四人尽数烧死，现在宅邸外还围了近百人。他们还掳走了我的随身张亮，迄今下落不明，只知道他们绑走人就交了右仆射府的庶子杨仁行，不清楚现在关押在何处，容我和您细说与他们的恩怨。”于是把自己制雪花盐后的事情详细说了遍，没有任何隐瞒，包括他今夜连杀四人的事儿。

“你这小子还有这么狠的一面，武人确实需要点血气之勇，这盐帮做事太没底线了，直接潜入坊内杀人放火，照你说首领已被你杀死，其他人见里正到来四处散开了，那后续这些人就不足为惧，里正定会让坊丁先捕获几人，天亮后继续关闭坊门，派人去衙门求援，封闭的里坊中他们逃不脱的，不知道右相府那边是不是会壮士断腕。这事件定会惊动陛下，你不要说来过我这里，赶紧回到家中，明日一切照常进行，不能露出丝毫异常来，让家中部曲为你做证，咬死了没出过坊。”史万岁想了想，对他叮嘱一番，不再计较他极严重的刑事犯罪。

杨暜悄悄回到家里时，部曲们都已经歇息了，只有吕德华还在等着他，闻到杨暜身上的血腥味儿，大吃一惊，没等他发问，杨暜就先说道：“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你现在什么都别问，提前知道了对你不好，明天自然会知道，家里部曲们知道我出去过吗？”

“大郎，大家都知道张亮没回来的事了，他们都知道您去找过里正。大郎回来换衣服再出去时他们都去读书了，识字时我和大伙儿说大郎你因为张亮失踪伤神，在房里歇息一日。只有我知道大郎出去的事，我先去给大郎烧点热水吧，这衣裳不能要了。”吕德华还是很贴心的，杨暜松了口气，点点头，把外衣全部脱了下来交给吕德华去处理，为了避免他演技不过关，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他几人的死讯，只能等着事情自然发酵，自己明天也要照常去薛府进学，等待消息传来。

时间倒回到杨仁行派人去利人市通知张成和江津不要蠢动时，他派来的人得知两位掌柜已经带人出发前往升道坊，连忙兵分两路，一路前去升道坊阻止两位掌柜的行动，一路回去向杨仁行汇报这边情况，杨仁行在收到消息后坐不住了，亲自前往利人市‘河东盐肆’中坐镇，看着盐行里只剩稀稀落落的十几人，杨仁行眼前阵阵发黑，他弟弟已经和他说清楚了现在的形式，若是手下人做出太大动作，自己虽不大可能被丢出去做替罪羊，但至少会被剥夺权力禁足府中，也是生不如死啊。这里平时应该有数十人在值守，现在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盐帮的精锐力量都被派出去了，别看盐帮说是有数千人，其他都是分散在各坊中干活的普通帮众。杨仁行此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里等消息，盐帮在此经营多年，彻底掌控着利人市东门，现在已经闭市关门。

接近一个时辰的等待，天色刚刚擦黑时，终于从东门放进来了五人，准确的说是六人，马背上还捆缚了个陷入昏迷的少年。为首的正是杨仁行派出去阻止张、江二人的随身，听他说赶到升道坊时，坊门已关，只在门外找到江津留下的人，带着这个被绑架的少年本来准备送去右相府给自己的，被他带来了这里。

“江津为何要绑他？还要给我送去，他把相府当成什么地方了？”杨仁行气炸了，手下不光做事无法无天，还企图把他家里当成是藏肉票的窝点。

“主上，这是那杨暜随身，江掌柜说八成是知道雪花盐制法的。”随身解释道。

“哦，既然如此，我先审出个结果，也等等那两个废物的消息，再回府去准备应变吧。”说罢杨仁行让手下把张亮抓去用刑审问了，这也是他的独特癖好，手下人都知道他好用刑折磨人，享受他人惨叫带来的快感。

盐行中精锐已被两位掌柜抽调一空，杨仁行随便找了个房间正在肆意行刑审讯时，大批穿黑衣，绑白巾的人悄悄地包围了整个盐行，这伙人不但数量众多，还携带了许多辆大车。盐行里剩余的二十多个人被这伙黑衣人一一剪除，只剩杨仁行还带着两个手下在审讯张亮。张亮实际上并不知道完整的雪花盐制作流程，他只知道需要过滤熬煮等步骤，面对杨仁行的审讯，他已经戏耍过对方一次，更是被打的遍体鳞伤，这会儿只能无力的嘲讽杨仁行以宰相之子尊贵身份行绑票土匪之事，更是下贱到亲自用刑。入侵的黑衣人中为首的疤面壮汉踹开了门，调笑道：

“呦，杨堂主，这大半夜的好雅兴啊。”

杨仁行大吃一惊，色厉内荏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也难怪杨堂主孤陋寡闻，十六年前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吧？这里当年可是老子的地盘，江津没有和你这堂主讲讲他当年威风的事儿？”疤脸大汉嘲讽道。

“你，你是江淮……”杨仁行面色数变。

“看来堂主你是知道了？三大盐肆，七个东家，老少一百二十二口，就留下老子这条贱命，呵呵，没想到吧，我盯了你们十六年！今夜便宜江津那狗东西了，平日里这里人多，奈何不得你们，今夜本想劫走盐行的浮财就好，没想到还多添了你这颗大好头颅，这可够江津好好喝一壶的吧？”疤脸大汉满面狞笑。

“你别乱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杀了我，你从不出这大兴城！你现在放我一条生路，这里财物任你取用，不行你还可以和右相府去要，只要你说个数，我家里都拿的出来！”杨仁行涉及到性命之忧，软硬兼施起来想求个活路。

“我都和你说盯了江津十六年了，这利人市东门莫不是以为某出不去？出门后只要避开大路，一路南行，过了延福坊就没有左右武侯巡城了，永安坊和永隆坊之间仅有长安县靖安司巡查，每晚只在三更和五更时有一次，再往南到大安坊就没有任何巡查了。我连夜赶到那里等着早上安化门一开，就领着车队出门向南了，别忘了，你们盐行的通关公验都在这里。”疤脸壮汉像是在猫戏老鼠，肆无忌惮的把自己撤退路线说出来，就是要击溃他心理防线，达到报复的快感。

“既然好汉你有完整计划，放我一条生路可好？我发誓绝不外泄，也不会报复于你……”杨仁行害怕的要死，自己两个手下也在瑟瑟发抖，三人这时候只能抱团取暖了。

“可是我刚才不小心把逃跑路线说出来了啊，你看看，这可真是难为我啊。”疤脸明显是调侃他，哈哈大笑着。

“头儿，别玩了，赶紧了结了他走吧，收拢浮财后，到城南还要三十里路要走呢，中途还要避开巡视，开城门前一定要赶到的，出城后我们还要赶路脱离京兆郡才算安全。”另一个黑衣人上前劝说。

“好吧，他这颗头要留下，不然谁来帮我取江津那狗头呢！真是天助我也，原本以为丢了库藏够这老东西喝一壶，没想到老天有眼，送来个右相公子的头来。”疤脸汉子癫狂的笑着，拔出刀来，迅速杀死杨仁行三人，把杨仁行首级枭了下来。看了一眼绑在架子上的张亮，一步步走上前去。张亮惨然一笑，知道自己也要没命了，听到这些人撤退路线，还见到了真面貌，对方无论如何不会放自己走的。

“看你被姓杨的折磨的这么惨，必然是他们的仇人了，冤有头债有主，老子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你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两条路给你选，要么跟老子走，要么老子就只好再造点孽了。”疤脸汉子看着张亮说道。

“我还有的选吗，我才十五，没活够呢，我爹就我这一个儿子，还等着我养老送终。”张亮没想到对方不准备杀他。

“头儿，他这身伤，出城门怕是不方便吧，要不要……”刚才说话的人再次提议。

“咱可不是江津他们这些人，原本都是正经的商人，都是被他们逼得才做这掉脑袋的买卖，他只要扶着点能走路，出了城门坐在车上就行了，不碍事，你看他被打成这样，还痛骂那狗东西，不会出卖我们的。”疤脸汉子很欣赏张亮的硬骨头。说罢便用刀割开了绑着他的绳，让人搀着他先去歇会儿，换件衣服。这些黑衣人手脚十分利索，而且对盐行内部极为熟悉，不过半个时辰就收起所有浮财，尽量多的带走些食盐，剩下库房中的全部浇上土和水来破坏，就准备跑路了，疤脸汉子最后把杨仁行的首级放在大堂正案上，遗憾不能放把火，怕引人注目，大笑着离开盐行，死了主子，下面的狗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都入伙了，请问下这位大哥，咱这是要去哪啊？”躺在大车上歇息的张亮无奈问道。

“楚州！”疤脸大汉说出两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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