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相守 第二十七章 结束了

方祈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后来家里请的法师到了，燃起了香火，阵阵升起的烟雾，让爷爷的面孔在眼前逐渐模糊。

面前的香火燃尽了又被添上，宾客来来往往，法师诵经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呼唤，在耳畔反复的回响。

法师的声音忽远又忽近，念念有词的在灵堂里转着，手中的拂尘不住的挥动，将一些烟雾挥去，方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依稀觉得是些超度亡灵的词。

姐姐在他身侧坐下，红唇开开又合合，好像在说什么东西，方祈却什么也听不见，脑中几乎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面前熟悉的五官仿佛被打散了重新拼凑，变成一张陌生的脸颊，一半是他熟悉的面孔，一半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张脸上，方祈好像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有母亲，有父亲，有文艾，也有爷爷。

他们的嘴巴不断的蠕动着，方祈什么都看不清。

眼前昏沉，方祈依稀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铃铛的声音，那声音悠远而又缥缈，像是来自于另一个国度，这是方祈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他不吃不喝跪了三天，身体达到了极限，再也扛不住昏了过去，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下葬了，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震天的唢呐声和哭声，居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浑身发烫，烧得意识不清，却仍在被子里笑的不行，笑到后面，连床都是抖的，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眼泪早已流了满面。

那在灵堂前不曾流下的眼泪，在此刻，在少年一声声的笑声中，一颗颗的没入颈间，在滚烫的体温中，一点点干涸。

当年母亲留给他的问题，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原来，人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是会流泪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还活着？他这样该死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没有人在意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方祈第一次无比赞同方父的话，他就该死在外面，甚至，他都不应该出生，如果他不出生，就没有往后的所有事情，母亲不必烦恼，姐姐不必伤心，爷爷，也就不用死了。

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对，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好像从他的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他们都觉得他只是一个小孩，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有的东西不知道，是为了他好。

所以方祈不知道为什么高傲的母亲会跳楼，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恩爱的父母会给自己起一个这样的名字，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父亲，他的眼里却从来没有过自己。

天知道，那夜在洞穴里发抖的时候，方祈其实想过，或许死在那里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方祈细细回忆一下，其实在乎自己的人真的很少很少，好像这么多年，他所获得的爱也少之又少，所以哪怕他死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可上天总是荒谬的，它像是一个沉默的智者，漠然的推动着世间万物的运行，凡人在其眼中不过蝼蚁，凡人悲喜与其无关。

爷爷没了。

曾经爷爷治过的病人不远万里前来悼唁，灵堂里的人沉默着换了一批又一批，无人不哀叹老爷子的离世。

悲切的哭声，几乎洞穿方祈的灵魂。

所以他笑，笑他的可笑，笑这人生的荒谬，明明有人比他更想要活下去，为什么还有留下他这么一个不愿活着的人来折磨呢？

那次之后，方祈病了很长时间，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烧，余飞来过无数次，方祈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拒绝和人交流，而方祈的父亲从未来看过方祈，仿佛在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这个儿子。

直到后来有一天，歇业很久的药馆来了新的访客，是个房地产中介，方姐姐和一个律师引着他进来，在估着价格，药馆无人经营，空着也是空着，所以他们要把房子卖掉，就此斩断与这个小镇的最后联系。

就在拐进后院的时候，方姐姐看见了站在二楼的很久不出门的方祈，他站在扶手那，低头看着他们。

也就从那天起，方祈开始接手这个药馆。

因为生病，他休学了一年，再回学校以后，以很高的成绩考入当地的医学院，而后又去考了各种资格证，后来在姐姐的斡旋中，获得了药馆，然后又花钱请回过去曾在药馆中看诊的一些医师，才堪堪有了今天的药馆。

夜风吹过，吹散了几分醉意，方祈想起方才文艾的眼泪，轻笑了一下。

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伤心，当真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