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相守 第二十三章 知道了

许是那时母亲的模样给方祈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做了很久的噩梦。

梦里时而是母亲抱着他，轻轻的给他唱着安神的童谣，时而是母亲拿着戒尺，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时而又是母亲站在那个天台上，用一种哀伤到了极致的眼神看着他，和他说着对不起。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读初中，中间父亲娶了新的夫人，新的夫人带来了和他差不了多少岁的哥哥，姐姐在和父亲发生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母亲的痕迹在家里一点点被抹去，仿佛这个家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

新的夫人看起来很漂亮很温柔，总是夸着方祈很厉害很聪明，不需要她的管教，不管方祈闯多大的祸事，她都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在外人看来，她对方祈，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好。

母亲才离开那段时间，方祈曾整夜整夜的梦魇，睡不着觉，甚至拒绝和人交流。

有人建议方父为方祈安排心理医生，方父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对方祈很关心的新夫人，新夫人却说，方祈是因为失去了母亲才会这样，她的到来可以弥补方祈心中的伤痕，于是给方祈找心理医生的事情就此作罢。

后来方祈开始频繁的打架，方父为他转了一所又一所的学校，到最后，甚至基本没有学校再敢收他。

方祈也不知道方父想了什么法子，愣是给他又找了一所学校，方祈对此很是无所谓，反正自己在哪都一样。

去学校那天，方祈直接踩点进学校，然后在几个老师的带领下去了教室，结果才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余飞正在和他欢快的打着招呼。

是的，虽然但是每次闯祸都有余飞跟着他，对此余飞表示，他方祈到哪，他就跟着他到哪。

结果方祈在新学校才安顿下来，凳子还没坐热，就被人找上门来。

来人是学校里混混们的老大，长的一般气质也一般，这是方祈对这个人的评价。

当时方祈正在收书，余飞正围在他身边为他忙前忙后，这男的带着一群人，将方祈和余飞堵在教室门口，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俩，一脸的来者不善。

方祈看着他，眼底是一片死寂，目光没在这人的脸上多停留片刻，就直接移开了，随后就直接抱着书要往教室里面走。

发现自己被无视，这人有些生气，不耐烦的再一次伸手堵住了方祈的路，一旁的小弟非常有眼力见的将方祈手里的书打落。

哗啦一声，书掉了满地。

“你们……”

“你好，我叫胡德，听说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头头对方祈的精神表示赞赏，但对方祈无视他的态度感到不满，所以他决定要给方祈一些厉害看看。

看见方祈不说话，只是盯着被打落在地上的书，以为方祈被他震慑住了，准备继续开口时，却见方祈突然抬起了头。

“捡起来。”

少年淡淡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一直跟着方祈的余飞却知道，方祈就要爆发了。

胡德却不清楚，在这个学校上学的，大多非富即贵，胡德身份自然也不简单，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的到处欺负人，对于方祈恶劣的态度和渗人的眼神，他只当方祈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

他懒懒的向后靠了一下，抱着手臂说：“我要是不捡，你能怎么样呢？”

方祈抬起眼皮，终于拿正眼看着胡德，眼中仍旧很是平静，但在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藏着强烈的情绪。

只见他偏了偏头，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胡德以为他想要跑时，方祈直接一把抓过余飞抱在手里的书，兜头砸在了胡德的头上，不待胡德再反应，方祈抬脚将胡德踹倒，随后一整个人骑在了胡德的身上，邦邦就是两拳。

一旁的跟班见状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加入战斗的余飞给拦了下来。

胡德在震惊中瞪着眼睛：“你怎么敢？！！老子爸爸可是这学校的校董！你他妈不怕被开除吗？”

方祈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百忙之中还把手上沾到的血全擦到了胡德的校服上。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他位置比胡德高了许多，说这话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除了你老子，你还有什么叫嚣的资本吗？就凭……你那少得可怜的钱吗？”

这场混战最后以教导主任和一众老师抵达现场而终止，毫无意外的方祈又被叫了家长，余飞的母上大人先驾临现场，骂骂咧咧的将余飞领走后，方祈就一个人等在教务处外面的楼道上。

一开始趾高气昂的胡德，扬言要教训方祈，被打得半张脸都肿了，脸上又是眼泪又是血的，结果进了一趟教务处出来，看见方祈站在楼道上，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敢拿着很委屈的眼神看着家里人，然后在家里人淫威下，非常不服气的向方祈道歉。

方祈靠在栏杆上，对这一切神情很是默然。他因为才转学来，没有受到学校的制裁，头发有些长，堪堪遮住了他的眉骨，身上穿的也是便装，一身的名牌，看起来就像是个刺头。

岁月在不觉间流逝，方祈长高了许多，此刻已经有了些少年模样。

直到教务处的门再次打开，方祈的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刻的松动。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里面出来，穿着熨帖裁剪得当的西装，一双浅色的眸子，透过平光镜，注视着方祈，俨然一副精英的模样。

“他人呢？”方祈从兜里掏出烟盒，向男人伸出了手。

男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方祈：“方总有会议，没时间来，让我来传达他的意思也是一样的。”

方祈将烟点燃后，吸了一口，随后目光停在男人的脸上，说实话，他对他们谈了些什么并不感兴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方大老板肯定又是和人家做了什么筹码交换，才让胡德忍气吞声，让自己得以留在学校。

“这次的事情是胡德挑起，小方总是迫于无奈才出手的，教务处念及小方总才到学校，对学校不怎么了解，所以对小方总从轻处置，暂时不给小方总记处分，让小方总回家反思三天。”男人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平静的向方祈告诉着他们谈判的结果。

“噗。”方祈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轻笑了一声，眼里的凉意更甚，烟雾吐出，他将烟夹在手指间，缓慢的在栏杆上轻敲着。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人管得了他，真正在乎他的人，早就没有了。

片刻后他问道：“他知道的时候，什么反应？”

男人不是第一次来，自然知道方祈在想什么，他没有停顿，很快给出了答案。

“方总说，他知道了。”

话音落下，方祈轻敲的动作停下，他看着男人，良久无言。

知道了。

他说，他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想起那天天台上的风，想起母亲掉在自己脸上的泪，想起母亲痛苦不已的控诉，想起男人冷漠的脸，想起父亲穿过手机屏幕，传来的那句，“知道了。”

母亲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方祈不知道，方祈只知道，母亲在听见那句话后，停了片刻，开始大笑，母亲笑的是那么的大声，却又是那么的凄凉，笑着笑着，她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来教他的老师告诉过他，人开心的时候，是会笑的，但老师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人悲伤的时候，也会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