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明朝的行政机构——内阁（三）

内阁膨胀了，大臣膨胀了，想任性我就任性，想倔强我就倔强，看你们谁能把我怎么样。

皇帝们难以接受这种情况，尝试着反抗，单挑一群臣子，争取独断专行，呼吁君臣尊卑，实在逼急了便不再讲道理，撕破脸皮直接摆烂，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样子。

只是在大势之下，皇帝们的反抗最终是尿坑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反而总被大臣们趁胜追击，失去的更多。

在被一次次啪啪打脸后，皇帝们也都学乖了，认识到皇帝的定位应该是裁判，不是选手，真要和臣子们互掐可就着了相，落了下乘，出力不讨好。即使吵赢了也是输了——吵架本身便是拉低了皇帝的层次，将皇帝和臣子摆在同一个高度，同时让臣子们知道了皇帝的想法，知道了皇帝的的智商天花板，会无形中对皇帝产生轻视感。

讳莫如深，沉默是金，圣意难测才是当皇帝的最高境界。认识到这点后，皇帝们以退为进，轻易不发表意见，由着臣子们玩，臣子们说的都有理，臣子们玩高兴了就好，反正相信臣子们不会祸国殃民。每有大事需要决策，皇帝们总是老神在在一脸严肃，高高在上吃瓜，看着臣子们内部吵架，在分出个一二三后皇帝再签字盖章，既显的海纳百川，又省得劳心费用，君臣都很高兴。

然而人心不足，臣子们总是蹬鼻子上脸，随着皇帝的后退而前进，他们不仅关心治国大政方针，渐渐管开了皇帝的家事，比如皇帝该娶老婆了、该生孩子了、应该宠哪个老婆、必须对哪个儿子好等事都要插上一脚，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天子无家事。”

皇帝们最怕的便是这种事。在国家大事上皇帝们都会公正严明一碗水端平，而在家事上则难免有些小心思，皇帝也是人，也有感情偏好，爱哪个老婆宠哪个孩子本没什么大错。然而每每皇帝想给自己偏爱的老婆和孩子争取点祖制以外的权利时，总会被臣子们严辞拒绝，站在道德至高点一阵狂批，搞得皇帝像荒淫无耻的昏君，灰头土脸一肚子委屈。

这里有个问题，皇帝是国家的一把手，法理上的第一人，上天之子，奉天承运，代天巡牧，有着绝对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与臣子之间有着严格的尊卑，分分钟可以弄死任何一个权臣，为什么能容忍大臣们使劲怼他？

因为皇帝们都知道，臣子们都是专业管理人才，为了皇帝的家业抄心劳力甚至还愿意付出生命，治理好了归功于皇帝的英明神武坚强领导，治理不好了臣子们背黑锅受处分，一个打工人不需扬鞭自奋蹄，能有这样的觉悟，皇帝只会感动，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因此，但凡臣子们集体反对的事肯定是皇帝做错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跟皇帝顶牛找死，那些顶撞皇帝的往往都是忠臣。皇帝只要不傻都明白这道理，分得清忠奸，看在大臣们为国为民为了大义公理的面子上都能忍了，不会为了自己的小面子小脾气小心思而杀了辛苦给自己打工的大臣。

此外还有一点，大臣们不是那么好抓好杀的，处理一个会惹怒一群，把事情给搞的收不了场，皇帝不但没面子，更会落下“昏君”的名声。

这种情况与我们想象中的皇帝形象不太符合。我们印象中的皇帝高高在上，金口玉牙，君无戏言，每句话都是圣旨，无论要求多过分多无理多流氓，全国上下都会毫不动摇地坚决贯彻执行，皇帝一怒大臣集体噤若寒蝉，谁敢嘴硬弄死谁，杀大臣就跟杀只鸡一样简单。

明朝不是这样的，在实行内阁管理后，皇帝远没有我们想象的威风，意见得不到尊重，命令得不到执行，私生活被横加干涉，被呛被怼被孤立成为常事。如果朱元璋知道自己机关算尽争取回来的皇权竟然莫名其妙给削弱成了这德性，只怕在棺材里也得翻几个身。

到这里我们忽然会发现：大明王朝已经进入民主社会！一把手和朝廷高层之间互相拆台使绊子捅刀子；纪检工作人员监督皇帝的私德；议会国会弹劾一把手、在野党与执政党互相掐、派系之间互相泼粪等，这不正是万恶的资本主义民主吗！

没错，确实如此。同时期的欧洲刚刚开始资产阶级革命，商量着建立君主立宪制，天赋人权、人人平等、自由无价等思想正在准备转化为制度，正在准备摸着石头过河。现在欧美人到处显摆和兜售的民主，号称他们是先驱，第一个吃螃蟹，其实我们老祖先早就玩过，而且是几百年前便玩过。

想必有心人已经发现，明朝的中国不仅思想上、政治上进入了民主阶段，机器也开始取代手工作坊，资本家、垄断、规模化生产等资本主义萌芽已在茁壮成长，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完全瓜熟蒂落，与欧洲不约而同。

可惜凡事总有意外，就在中华意气奋发大步迈向资本主义社会之际，东北的满蒙联军异军突起，打败了明人并抢走了发展国家的主导权。

清人为什么能打败汉人？因这场战争中的决定因素不是文化，不是GDP，不是优越的制度，不是民主与民权，不是民心向背，这时大无畏的英雄主义和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只能用来讲“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的冷笑话。这场战争的决定因素很简单很直接——纯粹的军事实力，只要战马够快刀子够利战术够先进，贫穷可以取代富有，野蛮可以取代文明，落后可以替代先进，嘴永远没有刀子硬，天灵盖顶不住狼牙棒，钢铁意志敌不过战斗素养，满腹经纶敌不过一身横肉，能打败暴力的只有更强大的暴力。

多尔衮带领着着清人从穷乡僻壤到了锦绣中原和烟雨江南，饮马长江，品尝荔枝，看着广东人驾着龙舟抢救屈原，登时被五千年的中华文明给惊呆了。

不客气地说，单讲眼界与见识，多尔衮比李自成这样半文盲的股级干部都要差很多。毕竟李自成受中原文化薰陶长大，想没见识、没高度都难；而多尔衮在半奴隶半封建社会的白山黑水生活了大半辈子，一下子穿越千年到了文明社会，步子跨得太大，劈了叉闪了腰，脑袋也一直嗡嗡响着无法接受。

越了解中原文化，多尔衮越觉得眼睛和脑子不够用，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这让他曾经高高在上的盲目自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卑感。仰望着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多尔衮觉得得自己是个土包子，别说是去创新去改造去发展这个世界，便是全盘吸收也会让他消化不良。

最让多尔衮不能接受的是，中原文化中的君臣差别太小了，没点层级感，国家大事竟然是平等协商，皇帝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内自由活动等，这太可怕了，换哪个开国的皇帝能接受得了这种模式，抛头颅洒热血凭本事抢来的江山，凭什么和大家平分？

为了让这个世界与自己同频共振，多尔衮决定按自己的认知水平对中原文明进行改造，发展太快的调缓发展步伐，太过超前的则须倒行逆施，特别是管理方面的资本主义萌芽必须全都掰掉，比如：将刚刚出现的君臣平等关系换成了主子和奴才的关系；民主决策的议会制度变为史上皇权独裁统治的巅峰；以心学为代表的人权思想变为更加冰冷无情的封建礼教。

于是，在清人入关后，资本主义萌牙被强行掰掉了，本引领世界数百年的中国文化出现了严重倒退。而在同时，欧洲卯足了劲弯道超车，思想同时解放，牛顿为代表的一批科学家应运而生，没有再被当作异端烧死而是被供了起来。此消彼长，这便是中国领先世界风潮数千年却忽然落后的根本原因。

这件事充分说明，流氓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跟你讲文化，并且用他的流氓行径强行消灭你的文化，毁掉你的文化自信，然后推销他的文化，把你拉低到他的层次，然后鄙视嘲笑你文化原始落后。

可怜的内阁制度在六百年前昙花一现后夭折了，惨死在了没文化的清政府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