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九月初三时 一 苦忆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这首《暮江吟》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赴杭州剌使时上任途中所写，写在夜暮降临时的江面。刻画的是灿烂白昼即将消失，凄冷暗夜转瞬即来的时分。其中有诗人去庙堂而赴江湖的触景生情的惆怅。但触景生情并非诗人独有的专利。如果没有这首《暮江吟》，九月初三，叶落草衰，秋虫哀鸣的时节，若有一情殇者同样也会触景生情的，有话说的好，在爱情中煎熬的人，不论是文人还是草莽都是诗人。因为，可是武断地说，古往今来的诗歌百分之百与情有关，其中百分之八十又与爱情有关。所以怀春的人的心莫不在诗海情韵中浸泡，以至于他们的所言、所行都与诗的灵感能契合，也就能深深打动旁观者的心。

03年的秋天，老生收到同学聚会的请阑，摆水果摊的老婆就笑话他，“和老娘一样，文盲一个还有同学聚会。快不要参加了，咱们没那个闲钱。”说心里话，老生也是过日子十分仔细的人，身上一年四季都是穿着当兵兄弟给他捎回来不穿的军装，外人也常误以为他是个老兵。

三个尚未成人的孩子，分别上小学，初中，高中。因为想要一个男孩子，结果事不如愿，老婆一路生来全是女孩。后来老婆被街道的人强行送到医院结扎了，其实，当生到第三个女儿时，他已经绝望了，可是计生部门对他还是不放心，罚完款还是把老婆给结扎了。

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全靠他用板车拉人挣几个血汗钱，老婆的水果摊也只能弄几个菜钱。

因没钱买固定摊位，只好走街串巷地叫买。经常遭遇工商，城管，不是被没收货物就是被掰断秤杆，三天两头哭哭啼啼地回来。老生只有默默地再收拾，操办一切。第二天再帮老婆送到地点，自己又开始混迹街头，拉那些钱不太多还不想走路的人。送到地头便是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多数是以顾客胜利为主。老生一个沉默的人，国字脸时常笼罩一种冷漠。眼睛较大，眼神里常透射着一种忧郁，这是生活艰辛留下的铬印。所以乍看起来，他要比同龄人老个八九岁。

人们大概除去他的家人知道他的官名叫李秋生外，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只称呼他老生。

社会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他活着，没有人会注意他，他死了没有人会记起他，他就是人世中的草，在社会中自生自灭，所谓的社会组织，什么单位呀，集体呀，企业呀都与他无关，老生就是这样的人。

这次来送请柬的同是上学时一哥们儿。早年浪迹江湖在火车上做一些翻纸牌，猜铅笔，易拉罐中奖等骗人生意，后来被收容了几年。刚从那边出来特别潦倒，常在老生家蹭饭吃，后来老生帮他介绍了一个做豆腐的生意，总算重新做人了，还娶了个二婚女人。这次来他专门说，“老同学张小美要回来，听说专门问了你还在不在……”

听了这话，老生冷漠了几十年的眼神中泛出一丝光亮。分明是水对光的折射。冷漠的脸也一下之变得凝重。接过请阑只是“哼”了一声就匆忙离开了。同学，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满身灰尘的远去的背影。

说起张小美，那是老生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过去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干部家属院里。那时虽然也有阶层之分，但大致还是平等的，所以从小学上学时，他就一直与张小美结伴上学。后来，张小美他们家在派性斗争中失势，经常有另一方的小朋友欺负她，老生也会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就和人家打，时常被打的满身泥土，衣服撕破，口鼻出血。回到家里又会被父亲不分清红皂白的一顿痛打，他从来都是忍着，也从来不告诉别人为什么，只有张小美知道。

童年并是不永远快乐，同样也有着孤独，童年并不是不懂的快乐的深意，那就是一种相互结伴驱除内心的孤独。

北方的秋天会很寒冷，结伴上学，结伴回家，有太多的时候能与天上的月亮相逢了，那时让老生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相互追逐着踩着对方的影子，边玩边笑边回家。因为张小美这时是最活泼了，展现着小姑娘童年的快乐天性。平时一样怯懦，沉默的她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早已镌刻在老生的脑季，以至于在梦中无数次的存温。梦醒时又是一阵别人永远都不会听到的内心沉重的慨叹。

一次放学回家，两人在河边追逐着踩对方的影子欢笑着张小美突然停下来，对老生说，“昨天妈妈给我指了银河，牛郎星和织女星了，我给你指一下。”

老生顺着张小美手指的方向看到跨越夜空有一条宽阔的星带，呵，那就是银河。河的一边有颗明亮的星星，那就是织女星。另一边三个小星星就是牛郎和他们的两个孩子。看着夜空两个人都沉默了，因为小学课本上就学过这段凄婉的故事，张小美的眼里闪着泪花。

老生忙问怎么了？张小美竟然呜呜地哭起来，身体在秋夜中颤抖，老生觉得十分地爱怜，大胆地抚摸着她的双肩安慰着，张小美顺势倒在老生怀里。

老生看着皎洁如月的脸颊。明亮突出的前额，鼻尖，嘴唇，下颔，还有腮边的泪。拥着她热乎乎的身体，体验到从未有过的信任和温暖，还是发自内心的爱怜，就如捧着一尊令人敬畏的神像。

平静了一会张小美说，：“记住今天是九月初三，你看天边的那弯月亮，是不是象只弓呀？”老生抬头望着天边的那弯月，就如一只纤细的弯弓，晶莹剔透。

可他哪知道读过希腊神话故事的张小美说的那只弓的深意？那是丘比特的弓箭。

可腼腆的张小美也不会揭开内心的隐密。尽管她有了勇敢的行动，但毕竟还小，老生又没有相应的互动，她内心也多少有些朦胧的失望。

当然，在那个时代老生心目中只有铁血英雄的故事，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那是个时代的悲哀。

后来的事情发展特别平淡，就如这个社会上一切如常的事物嬗变，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毕竟是两个阶层，象平行道上跑的两辆车，没有什么相交的机会。

老生因父母多病，母亲疯颠在上完初中后就被迫担起一养家的重担，通过顶班到了父亲病退的五金厂当工人。后来下岗失业，用全部积蓄买了辆板车。一天干十五个小时，拉人、送货换几个微薄的收入。

不过，还好供出的弟妹上学，成家。双亲过世，自己娶妻生子，但他从来没有体验过什么是富裕，更不知道什么是享受。

张小美则因为是干部家属，学习不是太好，但安排到了市直机关工作，后来又随家到了外地。

然而，九月初三的那弯月，早已深深的刻在双方的心头。有时没有结果的情感更让人牵挂。

同学聚会的日子日益临近，老婆的几次大闹也被他磐石般的沉默所抵消，不再管了。

他几乎天天要在日历前翻看一会，还会掰着手指数数。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引起过他这样大的热情，因为在他的生活阅历中只有对屈辱的容忍。对白眼的漠视，对蛮横的妥协。所以对一切的漠然就成了他的心理定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情感波澜了。

他很怀念小时候为了张小美，想打谁就打谁的历史。可是现在社会告诉他，打人是要有打人的资本的，这也是一次一个有钱人打完他后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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