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断 第二十章 告白

徐兆想了想，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确切来说，是他不知道姜甲想听什么。

仔细思索一番，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姜甲介怀的，是哪一件呢？

徐兆不说话，姜甲也不催，场面变得安静下来。

沈苓看着徐兆的背影，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徐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启禀国主，传闻是真的，沈苓是沈鹤南的女儿。但是这些年，她从不知晓此事。臣没有将此事告知老国主与国主是臣失职，但我们两人绝对没有谋反之心。”

姜甲挑了挑眉，看向沈苓：“沈将军，你果真不知道吗？”

沈苓如实回道：“小时候受伤，失忆了。”

姜甲点点头，又看向徐兆：“徐将军，你说你们没有谋反之心，要寡人如何信？你怎么证明？”

徐兆看着姜甲，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除了沈将军身世一事之外，臣对君绝无任何其他欺瞒，臣不知该如何自证，还请国主平心而论。”

徐兆不愿狼狈的自证清白，他只需要知道姜甲信不信他。信，他无需多言；不信，说再多的证词在姜甲眼里也都成了狡辩。

但姜甲不是姜朝乾，姜朝乾动动脑子就能明白徐兆是遭人诬陷再罚一下完事，而姜甲就是想到了他也不敢相信徐兆，只会绞尽脑汁的把心思放在如何压制徐兆上。

沈苓也有些不解，徐兆为何要这样说。

不过，徐兆确实欺君在前。

姜甲思虑完毕，大手一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两位将军压入大牢，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望，尤其是公主。”

在这点上姜甲还没有糊涂，他记得姜清为徐兆求过情，为了避免同样的情况再发生，他决定自己也不听妹妹说情了。

姜甲在给徐兆治罪时，犹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定这个罪。

姜清见不到徐兆他们，去找姜甲也被拦，急得在寝殿里团团转。

嫣儿都被她晃晕了：“公主，您先别急了，我们可以去找孟军师啊。”

姜清闻言豁然开朗，对啊，军师孟忠还在宫里，他是徐兆的师父，定会有办法的。

姜清走过去捏了捏嫣儿的脸：“嫣儿，你太聪明了，快我们现在就去。”

说完，姜清便往外面走去。

嫣儿立马跟了上去。

孟忠自然也见不到姜甲。姜清来了之后，他没想到公主居然会为徐兆说话，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姜清坦言：“如果军师有什么办法能救徐将军一定要告知本宫，只要是本宫力所能及的，一定全力相助。”

孟忠感叹：“臣实在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居然愿意为了断涯如此。”

姜清有些失神，她苦笑一声说：“是王兄错了，他忘了当初是父王拜托徐将军要照顾他辅佐他。他坐在王位上杯弓蛇影，却不曾记得父王说过，君臣之间相辅相成。这些，王兄全忘了。”

孟忠想起姜朝乾，有些难过，今日之事如果姜朝乾还在，定不会是这个局面。

他对姜清说：“公主或许不知，其实断涯从小志不在朝堂而在江湖。虽然臣现下还没有能劝动国主的办法，但国主如果愿意放他们一马，即便被撤去官职沦为平民，他们也是无所谓的。”

姜清了然，现在最大的结无非就是让姜甲相信徐兆沈苓二人确实没有反叛之心，但这却是最难的。她这个王兄，本就多疑，登基后因为害怕做不好这个国主辜负父王，疑虑之心更甚。到底要如何做，还得细想。

告别孟忠后，走在回去的路上，嫣儿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口：“公主为了徐将军如此劳心费神，莫非是喜欢徐将军？若是如此，公主去找国主赐婚便是，这样一来，国主定不会再为难徐将军了。”

姜清知道嫣儿会往这方面想，不觉得惊讶，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本宫救他是因为他答应过父王和本宫，会永远守护姜国，本宫信他。更何况，杀忠臣，乃是大忌。忠佞不辩，姜国会大乱的。”

姜清记得当初姜甲册封那日，徐兆答应过姜朝乾“不负所托，万死不辞”。也记得他曾与自己拉过钩，说“姜国永远不会向他国屈服”。

姜清不想看着自己的兄长成为诛杀功臣的昏君。

嫣儿想了想，说：“虽然公主不喜欢徐将军，但赐婚也并非坏主意，不如公主试试？”

姜清摇了摇头：“本宫想救他，但也不能再给他绑上一层枷锁，嫣儿你这主意坏透了。”

嫣儿吃了憋，跟在姜清身后不说话了。

一阵冷风吹过，空气中出现了点点晶莹，慢慢的，越来越大，下起了鹅毛大雪。

出来的匆忙，他们并没有带伞，嫣儿给姜清将身上披着的斗篷系紧：“公主我们快些走吧，不然一会雪落到身上，全湿了。”

姜清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过了一会又叮嘱嫣儿：“找时间去牢里打点一下，牢中湿冷，落了雪更冷了，别冻到二位将军。”

嫣儿应下。

大牢中阴暗湿冷，每天送来的饭也是冷的，徐兆与沈苓被关在相邻的两间牢房，靠着中间那堵墙坐着。周围的几间牢房全空着。

“你怎么不跟国主好好解释解释？”沈苓突然问道，“总有人想把谋反的帽子扣你身上，你解释解释国主说不定就信了。”

徐兆仰头把头靠在墙上，看着房顶，说：“这个世界上最难证明的，不是我做过什么，而是我没做过什么。空穴来风的东西最可怕，当你想抓住源头时，只能摸到一手空，到头来还会被说成是心虚狡辩。全是无用功。”

沈苓懂了，她侧过脸盯着身后的墙，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墙后的徐兆：“我一直没告诉你，在回北林之前我怕得很，我怕北林所有的人都不信我，指责我，甚至讨厌我。但是回到北林我发现，他们都相信我支持我，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十年的兵马生活都是值得的。虽然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会与我真心换真心，但一定有一些人会永远以心相待。”

回想起周丛他们那天说过的话，沈苓依旧心中一暖，虽说她这些年是为了徐兆守在边城，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北林城乃至姜国的安稳平定。

国主高居位远，从来不知道战场有多残忍，北林人知道。所以他们对曾经以命相护的将军无条件信任。

徐兆听到沈苓提起北林，也有些动容。

他承认，当姜甲居高临下要求他自证清白的时候他对朝堂彻底失望了，所以他拒绝解释。如果只是因为他的一点私心就要被质疑否定这十年的付出，他宁可再也不做那个护国将军，也不愿意去一条条的列出他没有叛国的证据。

带沈苓回北林的时候，他表面上淡定，其实心里也不知道北林的人会是什么反应。所以，徐兆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北林人，果真重情。

沈苓清清嗓接着说：“所以啊徐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失落，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的北林没有变，会有人相信你的，一定有。”

徐兆点点头：“好。”

沈苓听到徐兆说了这一个字就没有动静了，又等了一会，徐兆那边依旧没有再接着说些什么，她便爬了起来，扒在牢门上使劲往徐兆那边看，想看看他在干嘛。

牢门的缝隙很小，沈苓的脑袋自然伸不出去，她也看不到徐兆，但是有一只手从隔壁牢门的缝隙伸了出来。是徐兆的手。

徐兆跪在牢门前，向沈苓伸出了手，沈苓愣了一下，立马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两个人隔着一堵墙两扇门牵住了手。

外面在下雪，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但牵在一起的手却是暖的。

徐兆有些愧疚的说：“没想到你跟我在一起，越过越差了，从沈府到了大牢，天差地别。”

沈苓捏他的手指：“说什么呢？沈府早就没了，要不是你，我八岁那年就死了。不过，徐兆，谢谢你。我猜，你师父一定跟你说过很多次要把我丢出去吧，怪不得他从小就不喜欢我。”

“师父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担心而已。”徐兆说道，“还有，你不必跟我说谢谢。”

沈苓点点头，晃晃手：“知道了徐将军。”

牢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了。

是两个狱卒。

他们抱着两条厚实的披风走了过来，看着两人拉着手的景象，愣了半晌，沈苓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

一个狱卒说：“对不起徐将军，国主有令不许别人探望二位，但长公主刚刚差人来过，天气寒冷，公主殿下怕二位将军冻坏身子送来了这个，我们就放这了。”

说完，他们也没打开牢门，只顺着牢门间的缝隙把披风塞了进去。

其实嫣儿送来的不止这些，还有被褥衣物，但狱卒实在不敢收，嫣儿好说歹说又塞了不少钱，才留下了这两条披风。

送完东西，狱卒没有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沈苓拿起披风打开裹上，果然暖和了不少。

她知道，长公主就是当初那个被姜朝乾赐婚给徐兆的公主姜清，没想到他们在大牢里这几天都无人过问，最先来过问的居然是姜清。

沈苓心里有些发堵，她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你跟长公主……关系很好？”

徐兆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与姜清虽然熟络，但说来除去君臣关系，顶多也只能算个普通朋友吧，他如实说道：“还行。”

“那她这么关心你，还给你送披风来御寒。”沈苓揪着披风领子上的毛，低头嘟囔。

徐兆一愣，立马明白了，他笑了一下，说：“怎么，沈将军吃醋了？”

沈苓立马否认：“我才没有，我吃什么醋。”

徐兆乐不可支，要不是隔着一堵墙，他真想看看沈苓现在是什么表情。

沈苓听出来徐兆在笑，瞬间有些恼了：“你笑什么？我知道，你们早就认识了，也是难为公主了，顶着国主的禁令还要给你送东西。”

徐兆听着沈苓这些的话，心满意足，一个女孩子为自己吃醋说明了什么，徐兆心里门清。

他乐够了才清清嗓，用此生最温柔的语气说：“姝姝，你不用怕，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能比过你的。”

一声姝姝，愣是把沈苓的火气从头到尾浇灭了。

姝姝是沈苓的乳名，虽然沈苓自己没有说过，但在宁国的时候，元胜这么叫过，被徐兆一下就记住了。

他早就想这么叫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此时此刻，徐兆心里万分感谢姜清。

“你——”沈苓脸红了，“你瞎说什么？”

“我没有瞎说。我很认真的。”徐兆坐直了起来，一手扶着牢门，看着眼前的墙。

沈苓没接话。

入狱这些天，徐兆一直都觉得无所谓，还能在这图几天清净，但现在他很烦，他觉得眼前这堵墙碍事极了，恨不得把姜甲揪过来问问为什么不给他们安排在一间牢房里。

沈苓背靠着墙，没有再揪披风上的毛，而是用披风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手藏在披风下，手指绞在一起，缩着脖子把下半个脸塞在披风的领子里。

过了许久，她才说了一句话，声音闷闷的：“什么意思啊徐兆？”

她不是故作矜持，她是真的没明白徐兆的意思。

沈苓当然知道她在徐兆心里的分量很重，这十几年的相处不是白处的，但徐兆这话好像有一些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沈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想。

徐兆提了口气，心跳如雷，手心也在冒汗，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唇，才开口：“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姝姝，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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