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弦 第四章

晚膳是在安乐苑的正厅。

虽说是家宴，但是太子毕竟是外男，程家的女眷们便隔着珠帘在里间又摆了一桌。

这顿饭吃的是其乐融融，程老爷虽是太子少傅，但是一心研究各家学说，早就退出官场纷争了。程二爷是礼部侍郎，也是一心舞文弄墨，时不时同三五好友一起吟诗作对，日子过得好不舒心。今日太子忽然到访，各人心下自有计较，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程老爷是想要是能和太子交好，程家日后也算是有个依仗了。但是看着在座的几个孩子，不免叹气摇头，程家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木讷认死理，心底都是好的，却不适合动荡浮沉的官场。至于府上的几个姑娘，程老爷更是颇有自知之明，她们哪哪都好，就是在这美人遍地的都城，显得少了几分姿色。

“少傅，本宫刚刚路过此处，便听闻一女子言说坊间皆有程家大小姐与本宫的种种传闻，不知少傅可曾知道其中内情?”

程老爷听的内心一震，他就说自己这个好学生不去那些大官员家看千金小姐去跑他这小地方来干什么，合着是有人背地里嚼舌根给这小祖宗听着了。“下官不曾听闻，更何况软软福薄，早已与荣顺王府的小世子定下了婚约。想来能说出这等胡言乱语之人，定是不知其中的种种，竟还传入殿下耳中。此事下官一定会彻查到底，还请殿下放心。”

那柳娘子是程家世交柳家，当今刘少卿的胞妹。早年也是说定了人家，只是那人突遭横祸骤然离世，柳娘子竟也坚持为其守节，至今未嫁。此事在坊间也被人津津乐道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被其他事给盖过去了，皇城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了。

她今日忽然刺程绵里一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素来看不上程家这个长相平平又胸无点墨的大小姐。若不是兄长出面，她是断然不愿意来程府做抚琴先生的。近日听闻这大小姐也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进了太子妃候选名册，她本也是高兴的，毕竟是自己挂名弟子。但是今日见其怠慢至此，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原想着出言规训劝诫她两句，谁知刚好能遇见太子殿下？

此时柳娘子坐在程夫人下首，隔着珠帘听闻那头的对话，低着头不敢多言一句。

“说起来，大姐姐早早就与广平侯府的世子殿下定下婚约了，算起来，年后怕是就要成亲了吧？”

程绵里脑壳都要想炸了，还没明白眼下是怎么一回事。此时一抬眼，看着相对而坐的小丫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方才明白刚才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但是！

这丫头刚才说啥了？

程绵里绞尽脑汁的回想了一秒钟，然后认命的回以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没事的，每次她要请假，都是用这个笑容劝服导员的。导员都能被打动，这小丫头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食不言，寝不语。”坐在主位的老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可就是很成功的让桌上本来就冷清的气氛，达到了冰点。

一群人聚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还不说话。程绵里莫名其妙觉得很尴尬，虽然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但是她就是觉得好尴尬啊......不过很快，她就很满意了，因为没有人找她说话，这样她就暂时可以不去管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她要做什么这种奇怪的问题了，现在的程绵里，专心于干饭。

这里的饭菜长得又好看，做的又好吃，她都不舍得走了。

特别是她身边的小丫头特别有眼力见，她都不要说，有时候都不用抬眼看，自己心里想吃的菜品就已经被端正的放在碗里了。

程绵里忽然想起了老家的院子里养了许多鸡鸭，外婆给它们吃的都是地里收上来的稻谷，因为这样养大的鸡鸭肉质肥美还健康无污染。程绵里一边炫着碗里的鸡肉，香的就差砸吧嘴了，一边在心里默默流泪，她可能就成为某些人眼里的鸡鸭了。

一顿饭用完，程家的男人们自要继续招待这位贵客，去了正厅后面的赏风阁，毕竟都吃了家宴了，再去正厅倒显得生硬了，程老爷的书房又过于私密，就算今天不过是场乌龙，谈论的也只会是些风花雪月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倘若被有心人传到当今圣上耳朵里，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女眷们则不约而同的去了老夫人所居的【白茸院】。（程绵里是完全状况外，本来吃的饱饱的，还想着找个地方散散步消消食。直到被身边的小丫头几次三番的递眼色，才恍然大悟的跟上了人群。）

“都给我跪下！”老夫人一进屋就立马变了脸，看样子大有一副要重整家风的意思。

程绵里非常识相的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虽然在她过去的十八年生涯里，只有清明上坟和小时候淘气被罚时才会跪下，但这不妨碍现在程绵里跪的干脆利落。笑话，现在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未知的，都是充满危险的，在搞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之前，她暂时不打算跟他们对着来。

“娇娇，你可知错？”

四小姐回答的也很利落，“孙女知错。”

？？？

程绵里一脸惊诧的看着身边的小丫头，不是，这姑娘不是跟她一起吃的饭吗?她干啥了，好像没干啥啊。但是看着身边其他人一脸了然的样子，程绵里默默的吞下了自己的疑问。

但是她真的很好奇啊。

“软软也是你的长姐，太子身份尊贵，更是男客。你如此议论她的亲事，是要闹得皇家皆知我程府教下无方，我程府女眷不知礼法廉耻吗？是要置我程府百年贤名毁于一旦，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吗？”

？？？

啥玩意儿？这些事是啥时候发生的？难道她现在不仅要随时临场发挥狂飙演技，还要自己推导前景提要吗?

“孙女自知口无遮拦，令程府蒙羞，甘愿受罚。”四小姐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只是，孙女想要问祖母一句。倘若孙女也同长姐一般，有家中长辈为其谋划，又何须如此不管不顾？”

“混账！”老夫人被气的怒斥一声，整个白茸院的气氛冷到了低谷。

娇娇是老二家的，她母亲是当今工部尚书的女儿，却在生下她后，一病不起，草草离世了。老二五年后便迎了现在的媳妇过门，是荣国公的小孙女，也算是下嫁了，老二自然宝贝的不得了。前几年老二这媳妇又生了个大胖小子，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现在想来，确实是有许久没有关注这个不怎么受关注的小姑娘了。

“婚姻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长姐的婚约，是你大伯早早与广平侯定下的。你那时年幼，又尚在孝期，怎可议亲？如今你也不过十三，我和你父亲自会慢慢帮你相看。怎就到了你嘴里，便成了我阖府上下苛待冷落了你，左不过是想要沾点皇家的尊光，所以今日才这般卖弄。我本念着你年岁小，直道你被富贵迷了眼，现在看来，竟是不觉间养了一头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了。”

？？？

程绵里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种瓜都被人喂嘴边了，还吃不明白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