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九卷 成长 第四章 再见金城

人到难处要人帮，

柴到山上要人扛。

——土家族谚语

送走牛万山，牛木林开始忙着准备毕业论文。

牛木林毕业的那一年，中文系的系主任是白之杰。他的弟弟是河州学院的院长。他希望哥哥给自己推荐几个中文系的毕业生，充实学院的师资力量。

白之杰翻看毕业生的档案，看到牛木林的籍贯是河州，立即与牛木林的班主任辛老师商量，打算安排牛木林到河州工作，不必再回到遥远的天山省了。

辛老师知道牛木林喜欢追求现代时尚、不可能喜欢偏僻的河州。他没有征求牛木林本人意见，自作主张地一口回绝了白主任的提议。

白之杰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误以为牛木林不知好歹，因此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从此以后不再关心他的事情了。

牛木林一直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忙碌着。他的志向就是到顶尖的国家级新闻媒体工作，实现自己远大的目标。

时不凑巧。有关部门决定，应届大学毕业生从今以后不能直接进入政府机关和国家级单位，必须到基层一线接受锻炼。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有关部门分配给中文系的单位没有一家是中央级的新闻媒体。

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牛木林的心中开始着急了。

一天，牛木林听说，中国新闻社西北记者站要在毕业生中挑选一个人去当记者，立即约上室友李四峰前往记者站站长住宿的专家楼。

眼前的景象让牛木林大吃一惊：班里的好几位同学站在院子里，正在与站长热烈地交谈。

牛木林急忙走上前去，向站长询问招收记者的条件。

站长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态度和蔼，说话温和，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一种权威感。

站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然后问道：“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牛木林马上回答道：“我叫牛木林。”

站长回应道：“噢，我对你有印象。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又是党员，非常符合我们的条件。唯一不合适的是……你是少数民族吧？这个会有一定的麻烦。记者每天都要跑出去采访，你……吃饭不方便。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

牛木林沮丧地和李四峰离开专家楼，沿着橘黄色的甬道默默地向新文科楼走去。

“牛木林，你在考虑什么呢？”

牛木林闻声抬起头，看见学生党支部书记、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廖电波站在前面，微笑着向自己打招呼。

牛木林回答道：“我在考虑毕业以后到什么单位工作呢。”

廖电波问道：“你自己想干什么？”

牛木林回答道：“新闻宣传。”

廖电波说道：“我也觉得你干新闻宣传比较好。你的性格不适合到党政机关工作。这样吧，我有一个朋友在天山省那边的电视台工作。她叫李媛。我给她写上一封推荐信。你回去以后直接找她。”

“真的？”牛木林高兴得问道。

牛木林拿着廖电波写给李媛的推荐信，跑去找班主任辛老师，请他争取一个天山省的名额。他决心回到天山省做一名纵横四海、驰骋天下的电视记者。

辛老师非常支持牛木林的想法，很快与学生处的安处长联系，为牛木林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好事接踵而来。牛木林又得到两个单位的机会：一个是天山日报社工作人员来到学校，当面邀请他到报社工作；另一个是兵团人事局给他发来了邀请函。

面对3种选择，牛木林毫不犹豫地选择到电视台工作。当下在社会上影响力最大、人们最喜欢的新闻媒体是电视。自己一定要站在时代的最前沿，从事最令人炫目的伟大事业。

毕业前夕，金城大学特意设宴为少数民族学生送行。白之杰代表学校领导同这些毕业生聚餐。

大家分坐在两张餐桌边。一桌是领导和学生处的干部。另一桌是9个少数民族毕业生。

学生处的安处长从领导桌走到牛木林身旁，俯下身子在他耳朵边悄悄地说道：“白主任对你的毕业选择很不高兴。你过去给他敬上一杯酒，缓和一下你们的关系。”

牛木林端起一杯葡萄酒，来到白之杰的身边，面带歉意地说道：“白主任，我给您敬一杯酒，感谢您对我的关怀。”

白之杰黝黑的脸上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吃了一口菜，站起来把牛木林叫到一旁。

他低声地说道：“你想回去就回去吧。现在系里联系了两个名额，一个是天山省科干局。一个是雅玛里克市人事局。这两个名额都要经过二次分配。我建议你选择市人事局，这样至少能够保证你留在市里。”

牛木林听完白之杰的忠告，感激地点点头，心中想道：从外表上看，白主任像气势汹汹的黑脸包公，没有想到他的心肠还挺好的。可惜自己平时不懂人情世故，从来没有向他请教过。

牛木林突然想起李四峰的事，急忙对白之杰说道：“白主任，我们班的李四峰愿意到河州工作。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能够解决女朋友的工作。”

白之杰回答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即将告别兰州，牛木林收到津门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最新一期《散文》月刊。上面刊登了他创作的抒情散文《金色的阿勒泰》。这篇散文饱含激情，语言流畅，词藻华丽，既是牛木林4年大学结束交出的一份答卷，也是他送给母校的告别礼物。

火车载着当年一同来到金城的牛木林和万新荣，一路西行，穿过险峻的乌鞘岭，奔驰在漫长的河西走廊。

牛木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从书包里拿出《散文》月刊，轻轻地在面前展开。他一边陶醉地嗅着杂志散发出的油墨芳香，一边兴奋地读着自己的文章。

经过48个小时的长途奔波，火车沿着雅玛里克山徐徐地开进火车站。

牛木林透过车窗看到城区略显破旧，楼房也参差不齐，一丝忧愁和伤感悄悄地袭上心头：这就是我即将奋斗的地方吗？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地理系的女同学杨兆云和牛木林、万新荣都是阿勒泰人。她与他们乘坐一列火车到达。她的大哥在雅玛里克市工作，今天特意借来一辆吉普车到火车站接妹妹。

在杨家兄妹的热情邀请下，牛木林和万新荣坐上吉普车，来到位于市区东郊的家属院。

牛木林告诉杨大哥道：“我准备到电视台工作。不过，我还不知道电视台在哪条街上呢？”

杨大哥说道：“雅玛里克市有好几家电视台。不知道你要去的是哪一家？我把电视机打开，你可以先看一看。”

杨大哥打开摆放在高低柜上的黑白电视机，不停地转动黑色的调频开关，给牛木林逐个展示所有的电视频道。

牛木林看到那家电视台的节目的时候，不禁傻眼了：屏幕上散布着无数个黑白色的小点，而且还在剧烈地抖动着，像几十条缠在一起的橡皮筋。他看了半天，只能听见带着杂音的声音，怎么也看不清到底播放的是什么节目。

杨大哥好心地安慰他道：“我们家离这家电视台比较远，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吧。”

听了这话，牛木林才稍稍地放下心。

牛木林决定先到电视台毛遂自荐，然后按照分配程序到雅玛里克市人事局报到。他揣着廖电波的推荐信，准备到电视台寻找他的朋友李媛。走在大街上，他不停地向行人打听电视台的地址。由于这家电视台刚刚成立两年，再加上地处偏僻的城乡结合部，几乎没有一个路人知晓它的具体位置。

在炎炎的夏日下，牛木林四处奔波，很快感到身体疲乏、口干舌燥。他渴望早一点找到电视台，环顾沿途破旧不堪的房屋，又默默地祈祷道，神圣的电视台千万不要在这么简陋的巷道里。

在一个干部模样的路人指点下，他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上红山东坡，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榆树林里终于找到了电视台。

一座高耸在山顶的电视发射塔，一栋依山而建的两层办公小楼，两排墙上贴着彩色碎石子的平房。还有一栋红砖砌成的平房隐藏在后面的树林里。

这就是我心目中高贵神圣的电视台？这个偏僻简陋的地方就是我今后为之终生奋斗的工作单位？牛木林这样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电视台的职工都是雅玛里克本市人，因此食堂只提供中午一顿饭。办公场地十分有限，一概不向职工提供宿舍。这也是电视台建台两年以来第一次接收大学毕业生。5个人当中有4个人的家在本市，不愁吃，也不愁住。只有牛木林一个人的家在外地，生活上的麻烦事比较多。

正在牛木林犯愁之际，办公室王主任走进办公室，让他拎上自己的行李，向平房后面的砖房走去。

王主任和牛木林来到一排简陋的砖房前。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串钥匙，手脚利索地打开第一间房子的门锁。

这是一间15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前墙的窗户下面摆放一张堆满稿纸和录像带的办公桌。紧邻办公桌是一张军绿色帆布外套的三座长沙发。靠着后墙窗户放着一辆自行车和一个没有刷过油漆的书柜。剩下的空地上摆放了一个黝黑的铁炉。

牛木林疑惑地看着王主任，不知道自己住在哪个角落里。

“你先在沙发上睡两天。”王主任对牛木林说完，掉头走人了。

面对尴尬境地，牛木林没有社会经验，不知道如何是好，愣愣地呆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