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九卷 成长 第三章 河州之行

白马变不了原色，

黄金改不了本色。

——蒙古族谚语

1987年5月，牛万山一个人从天山省来到金城。

他明显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两鬓的头发和下巴上的胡子已经变白了。

牛木林不熟悉河州亲戚，因此在金城的3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去过临夏。既然父亲现在要回老家，身体又是刚刚康复，牛木林决定利用周末陪同父亲一起前往。

河州市位于金城以南100多公里，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城区布局非常像一个橄榄型的田径运动场。主干道是环绕运动场一圈的跑道和一条穿过市中心东西走向的街道。大多数建筑不高，陈旧密集。与其他城市最明显的区别是，全市遍布着大大小小各具中式古典建筑风格、阿拉伯建筑风格和伊朗建筑风格的礼拜寺。

他们乘坐的班车从东南郊驶入城市。

牛木林看到大夏河畔的鹅卵石滩上有一个活畜交易市场。

市场上尘土飞扬，人声鼎沸。精明的商人正在做牲畜和毛皮的生意。有的人仔细地观察牛羊。有的人将手伸进对方的袖子里讨价还价，非常地有趣。

街上的市民轻快地迈动着脚步。很多男人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无沿圆帽子。无数顶白帽子随着主人走动而轻轻地跳跃，仿佛是蓝天中飘浮的千万朵白云。

牛木林和牛万山找到位于城市东郊马家台的牛家大院。

这是一座拥有几十间房屋的大宅院。门前的高台阶显示出当年主人的威严。院子中间有一个干涸的水池，据说解放前种满了盛开的荷花。这是易卜拉欣的小弟弟、团长爷爷牛占海留下的房产，现在归属他的儿子牛萨利赫。

大宅院被中间的一堵高墙分隔成前后两个小院子。前院住着牛萨利赫一家人和一个孤寡老人。后院住着干部和几户市民。

牛萨利赫与牛万山有30多年没有见面了。他热情地把牛万山和牛木林让进堂屋，请他们脱鞋上炕，围坐在小巧的炕桌边。他们一边喝着女主人端来的盖碗茶，一边讲述这些年来的生活经历。

牛木林百无聊赖地听着父辈们的故事，渐渐有一些犯困了。他决定到街上看一看城市的风情。

正值午饭前的时间，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行人大多是回族等少数民族。

男人的肤色由于风吹日晒一般显得比较深。年长者大多留着山羊胡子，穿着黑色和灰色的半长风衣。年轻人一个个浓眉大眼，眼神中透露出机灵和精明。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和精神。

女人的肤色普遍比较白皙。年长妇女的头上戴着白色和黑色的盖头，慈眉善目，亲切可人。年轻女子的头上戴着粉红色的女式帽子或者是豆绿色的盖头，显得青春、绚丽又温婉。

他们操着以汉语为主、夹杂着阿拉伯语和伊朗语的回回话，语调急速流畅，像阿拉伯语一样含混而飘忽，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很难听懂。

在农贸市场里，牛木林看到商贩的柜台上商品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走到市场的中间，他发现一家商铺的主人是一个汉族打扮的中年人。柜台上看不到任何商品，只有一块白纱布盖在面前的桌子上。

牛木林好奇地向前询问道：“老乡，白纱布下面是什么东西？”

摊主轻声地解释道：“大肉。为了不让少数民族顾客看到别扭，我就在上面盖上一块纱布，也可以防止落上灰尘。”

牛木林用赞许和敬佩的目光望着朴实真诚的摊主，心中是一阵感动和感慨：各民族在一起生活和工作，需要大家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欣赏，相互包容。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些，我们的社会就会变得更加美好。

第二天，牛万山带着牛木林前往杨妥村，看望将近30年不曾见面的姐姐牛宰乃拜。

回到故乡以后，牛万山显得格外兴奋，仿佛年轻了10岁，身体状况也非常好。他推上牛萨利赫家的自行车，要让牛木林坐在后架上。

牛木林担心父亲的身体吃不消，坚决要求自己骑自行车，让父亲坐在后架上。

牛万山执拗地扶着自行车，一定要驮着牛木林。

牛木林没有办法说服父亲，只好无奈地坐在后架上。

牛万山轻松愉快地骑着自行车，驮着一脸惊讶和不安的牛木林，沿着欢腾的大夏河向前方驶去，将一片片绿色的田野远远地甩在身后。

牛宰乃拜为夫家养育了5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其中两个儿子在60年代移民伊犁，身边还有3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她与二儿子努海住在一起。

牛宰乃拜听说弟弟从远道上而来，高兴地跑出大门迎接。她激动地拉起牛万山的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亲热地挽着他的胳膊，一同走入堂屋。

姐弟俩坐在土炕上，一边喝着盖碗茶，一边拉起家常话。

牛木林以前听母亲巩腊梅讲过牛宰乃拜的一些事情，对她过去的一些做法比较反感，又一直未曾见过面，自然没有什么感情。大约在一年前，牛木林意外收到一小布袋炒熟的蚕豆。这是牛宰乃拜委托村里在金城上学的孩子专门给牛木林捎来的。牛木林觉得与自己从未谋面的姑姑还是很重情义的，对她的看法开始转向正面。他专门给牛宰乃拜写去一封信表示感谢。

牛宰乃拜的三儿子马舍伊布有一个7岁大的儿子叫海龙。他对牛木林特别亲热，张口闭口称呼他为阿舅，整天跟在他的后面问这问那。

牛木林即将面临毕业，心中考虑的都是将来的工作。

他故意逗趣地问海龙道：“海龙，你说阿舅大学毕业以后能干什么工作？”

海龙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回答道：“阿舅将来能当县长呢。”

在农村孩子的心目中，县长是主宰一方平安、掌握百姓生死大权的父母官，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官员。可是，牛木林却对做官没有丝毫兴趣。在他看来，有文化知识的人去做官是不务正业。他只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文学家。

牛木林听到海龙的回答，心情不禁沉重起来，用手指揪了揪海龙挺拔的鼻子，权当是对他的惩罚。

牛万山打算在河州住上一段时间。牛木林因为星期一还有一堂重要的课，决定星期天返回金城。

对于他的迅速离去，大人们倒是无所谓，那几个小孩却不肯放他走。

在杨妥村，海龙拉着他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

牛木林好不容易挣脱海龙的小手，挥手与他依依惜别。

在河州市，他又遇到催人泪下的一幕：牛萨利赫的3个孩子整整齐齐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别牛木林。他们分别是性格温顺内向、11岁的大儿子，金发黄眼、7岁的女儿和黄发白肤、4岁的小儿子。

牛木林向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猝然发现，两行眼泪从小儿子修长的黄睫毛上滚落下来……

牛木林感到十分奇怪，自己与这些孩子只是第一次见面，相处也只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为什么彼此的感情却这样深厚呢？

后来，有人告诉牛木林道：一个家族成员的气道都是相通的。即便是第一次相遇，大家无需多言便会心灵神会，格外亲近。

一个星期后，牛万山出人意料地来到金城。

他带着一脸疑惑的神情，对牛木林说道：“离开老家也就25年的光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比过来，比过去，还是天山省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