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五卷 风暴 第四章 碾伯人家

买马要试它的步伐，

看人要看他的心眼。

——珞巴族谚语

王国官府根据碾伯卫经济日益发展、人口逐渐增多的实际情况，将碾伯卫改设为隶属平西府的碾伯县。

巩世襄的一个后裔巩智贤继承祖先留下的家产，一家人住在县城东门外的老宅子里。

巩智贤的个头瘦高，性格内向，说话慢条斯理，待人和颜悦色，为人处世非常谨慎，从来不和别人发生争执。

最近，天下突然大乱，形势十分紧张。造反的队伍南征北战，杀富济贫。官府的军队东征西伐，围剿平叛。

巩智贤看到局势不稳，心中恐慌不已。他将院子大门从里面拴死，免得官府军队和造反队伍闯进来抢夺财物，同时再三叮嘱家人不能单独外出。可是，小小的门栓又怎么能够挡住官府军队的火枪和造反队伍的长茅大刀呢？

第一天，造反官兵来到东门，挨家挨户地敲打老百姓的院门，要求每户上缴3斗小麦或者青稞充当军粮。

巩智贤从门缝里看到官兵手中闪着寒光的大刀长矛，吓得腿肚子直打颤，顺从地打开院门。听完官兵不算非常过分的诉求，他赶紧跑到粮仓装了两袋子粮食，老老实实地交给他们。

第二天，官府的士兵又跑来拍打院门。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口中喷着唾沫星子，大声嚷嚷道：“官兵在前线为你们平叛逆贼，你们难道不拿出钱粮慰劳一下官兵吗？”

巩智贤从门缝里看到官兵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和火枪，吓得战战兢兢，急忙跑回堂屋翻出一些碎银子，双手捧着从门缝里递出去。

官府面对各地接连不断的造反，不再满足于征粮摊赋。用来镇压造反的士兵越来越紧张了。于是，官府向各县府下达征兵的指标。

碾伯县府根据上面的命令立即要求各家必须出一名男丁到军队中服兵役，违者拘禁关押，还要追缴罚金。

一天，县长带着随从来到巩智贤家征兵。

巩智贤为难地向县长介绍家中的情况：“瑙的家里有7个尕娃，听着数字倒是不少，但是5个是丫头，只有两个是尕娃呀。”

县长把黑眼珠向上一翻，说道：“这不是刚好吗？一个尕娃留在家里帮你种地。另一个尕娃到军队里服兵役。”

巩智贤急忙解释说：“大人，你有所不知，一个尕娃的身体不好，整天卧病在床……”

县长立即说道：“那就让身体好的尕娃当兵去。”

巩智贤可怜兮兮地说道：“身体好的尕娃如果当兵去了，就没有人帮瑙种地了。”

县长气恼地朝巩智贤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呵斥道：“老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你还种什么地啊？少罗嗦，赶紧把人给瑙叫来。瑙的事情还多得很哪！”

巩智贤拽着县长的马褂袖子，恳求他体恤民情对自己网开一面。但是，任凭他求爷爷告奶奶也是无济于事，他眼巴巴地看着15岁的儿子巩德仁被县长带走了。

过了没几天，官府军队的兵力又不够用了。

碾伯县府规定每家必须抽两名男丁服兵役。再后来，县府开始在城乡的角落搜罗抓人。最后，他们打起偏僻地方的主意，包括从前无暇顾及的虎狼窝。

当年，王臣的一个后裔王子玺参加李天王的起义军，不仅个人立功封官，而且让家族风光了好一阵子。起义失败以后，王子玺为躲避东北国军队的追杀，带着家人逃进碾伯卫南山的虎狼窝。从此以后，王子玺一系亲族躲在遥远偏僻的虎狼窝生活，再也不敢出山显摆威风了。

或许是虎狼窝这个地名太吓人了，几百年来，土匪强盗在各处滋事肆虐，从来没有进到山里抢劫掠夺。碾伯官府的衙役也从来没有到虎狼窝摊丁收税。虽然这里大山环绕，气候恶劣，土地贫瘠，收成微薄，不过，吃饱肚子没有问题。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比较太平。在狼烟四起的乱世中，虎狼窝犹如陶渊明描写的那个安静祥和的世外桃源。

虎狼窝王家一系传到这一代，主持家族大事的是一个名叫王世财的中年男子。

王世财，个子不高，身材敦实，平时话语不多，心里很有主见。他为人耿直仗义，处事又比较公道，受到家族成员的普遍尊重。

王世财牢记祖上传下来的教训，制定了“两个坚决不许”的族规：坚决不许参与官场政事，坚决不许参加任何军队，只许在虎狼窝里踏踏实实地种地，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这一天，县府的衙役第一次走进山高皇帝远的虎狼窝，把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征兵告示贴在村口的歪脖子大树上。

村民们看到衙役突然来到虎狼窝，感到新奇，又有一些畏惧。他们看到歪脖子树上贴着告示，踯躅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围上去看热闹。

王世财也在看告示的人群中。他盯着简洁明白的公文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了。

王世财思虑重重地回到家里，犹豫了好半天，没有胆量违背县府的命令。于是，他召开家族会议，专门讨论县府征兵的事情。

王世财的二弟名叫王世坚，年轻气盛，性格鲁莽。

他抢先发言道：“虎狼窝前年发洪水，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全村人都快饿死了，县府却装聋作哑，没有派人过来察看。现在，他们凭什么要让我们每家每户抽两个壮丁？”

三弟王世聪在一旁嘀咕道：“就是的。好处从来轮不到瑙们身上。县府就会欺负瑙们这些山沟里的老实人。”

王世财心想，硬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和起稀泥道：“虎狼窝遭受自然灾害，瑙想县府也可能想管，可是这山高路远的，恐怕是鞭长莫及啊。”

大弟王世贵把细长的脖子向右边一扭，愤愤地说道：“即便说上一句暖心的话也行啊。瑙看哪，县府的心头根本没有瑙们老百姓！”

大哥王世龙帮助王世财打圆场道：“事到如今，再生气也没有用。瑙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征兵的事情吧。”

王世财看到家族中年岁最长的王老太爷闷头吸旱烟，半晌不说一句话，便问道：“四太爷，您老人家见过的世面多，心头的主意多。请您老人家最后给瑙们大家一个话吧？”

王老太爷磨蹭了半天才说道：“自古道，皇天后土。无论瑙们住在哪里，都是国王的臣民。现在国王都下了命令，老百姓怎么能不服从呢？不过，世财啊，你是瑙们家族掌事的，还是你最后说了算啊。”

王世财只好说道：“瑙虽然是王家掌事的，还是要听一听大家的意见。瑙在想，尕麻雀斗不过大老鹰。老百姓终究也抗不过官府。为了今后大家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瑙今天首先违反族规，安排瑙的儿子报名参军。大家回去以后都和家里头的（西北方言，代指媳妇）商量一下，每家至少抽一个男丁。如果拿不出合适的男丁，就得用银子抵上。你们看，瑙这样安排行不行？”

众人瓮声瓮气地回答道：“行。”

散会以后，王世财盘腿坐在炕上，与媳妇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把二儿子王义德送去服兵役。

王义德年方18岁，身体强壮，红扑扑的脸蛋，细长的眼睛，嘴角上长着一颗黑痣。他出生的时候，王老太爷看到他的嘴角上有颗黑痣，兴奋地向族人们宣布道：“这个尕娃嘴角上的黑痣端正发亮，将来一定有口福呢。”

王义德长到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单独离开虎狼窝，离开疼爱他的父母亲。好在他深受父亲的影响，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愉快地与村里的年轻人一起下山当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