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四卷 西陲 第四章 改名换姓

别忘了祖宗的事业，

别抛弃了旧皮窝子。

——哈萨克族谚语

巩秉贵的哥哥巩秉良当年完成北伐任务后，向长官提出需要照顾双目失明的父母，退役回到家乡金陵。

巩老太爷、巩老太太送走西迁的巩秉贵一家人，朝思夜想，寝食不安。突然听闻大儿子巩秉良回来了，老两口的心中有了一些欣慰和欢喜。

巩老太爷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拉住巩秉良的双手，像小孩子一样非要让他讲一讲北伐的故事。

巩老太太在一旁埋怨老伴道：“儿子刚回到家里，先让他歇息一会。我看你是高兴糊涂了！你不记得巩家祖先留下的族训了吗？不要参与政事，不要过问国事。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巩老太爷不耐烦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一个睁眼瞎老太婆懂什么？”

巩老太太没好气地回敬道：“好。好。我是睁眼瞎的老太婆，难道你是心明眼亮的年轻后生？”

巩秉良有趣地看着父母互呛，高兴地说道：“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争吵了。爸爸，您老人家坐好了。我先喝上两口茶水，然后给您老人家慢慢地道来。”

巩老太太连忙附和道：“对。对。快喝上一盅热茶。”

巩秉良美美地喝了几口茶水。他用手抹去嘴角上的水珠，给父母讲起北伐的故事。

巩秉良讲了大概一个时辰。最后，他总结道：“这一回，我们总算是把北方国赶回他们的老家了，为受尽压迫的老百姓解除了心头之恨。我看啊，至少50年之内他们没有力量再和我们作对了。战争结束以后，我们没有立刻返回江南，因为将军提出清野坚壁的要求。”

巩老太爷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清野坚壁？都是什么要求啊？”

巩秉良回答道：“凡是过去对老百姓实行残暴统治和压迫的官员必杀，一个不剩。否则难平民愤。”

巩老太爷激动地挥起青筋暴突的手，愤恨地说道：“最应该杀光的是那些彩目人。他们是最卖力的走狗和打手！”

巩秉良说道：

“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彩目人和北方国是一对互相依附作恶的狼狈。他们大多在王宫和地方官府中做官、经商，也是统治者。现在好了，国王一拍屁股跑回漠北草原了。他们变成了前朝遗弃的残余势力，从利益的既得者一下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是北方国顾不上、南方国又不待见的帝国遗民。

“国王下诏命令所有担任官职的北方国人和彩目人不得使用本族的姓名，一律改成南方国姓名，而且要子子孙孙地相传下去。目的就是让他们归化南方国、融入文明社会。

“国王还规定，全国各地的老百姓一律遵照唐装穿衣戴帽。禁止彩目人穿着他们的服装，也不许使用他们的语言。”

巩老太爷赞许道：“国王实在是英明伟大啊！自古至今，家规国律，唯有我东方国最正统。东夷、西戎、北狄、南蛮故步自封，愚昧迟钝，必须靠我国来启迪教化。”

正如巩秉良讲述的那样，散居在全国各地特别的北方国人和彩目人奉旨隐去本族名字，改换成南方国人的姓名，脱下华丽的族服，换上朴素的南方国服装，在公开场合不得使用本族语言。过了几年时间，如果仅从一个人的姓名和服装来看，除了个别的怪异的姓氏，很难分辨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了。

在陇原省中部河州城的东方有一大片中间高、四周低的黄土高原。因为地处河州城的东面，人们便把这个地方叫做东乡。

东乡高原沟壑纵深，崎岖不平，交通闭塞，山高地少。土地十分贫瘠。资源极度贫乏。气候反复无常，时而干旱无雨，时而暴雨如泻。自然环境非常恶劣，不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

东乡的深沟里居住着一批来自花剌子模士兵和工匠的后裔撒尔塔人。当初，这些撒尔塔人在北方国军队中服役。战争结束后，他们无法返回故乡，被官府安置在这里开荒种地。

他们想尽办法在荒山野岭中开垦出巴掌大小的土地，不辞劳苦地辛勤耕耘，还要时刻看着老天爷的脸色收获吃饭。只有在赶集的日子，他们才会走出深山，来到河州城外大夏河畔的巴扎上采购生活必需品，或者以物换物，其余的时间就隐居在深山沟里，过着穷困锁闭的生活。

由于东乡地理偏僻和交通封闭，撒尔塔人基本上原汁原味地保持了花剌子模人的特点，说着一口夹杂草原语词汇的撒尔塔语。男人身上穿长长的袷袢，头上缠白色和淡黄色的泰斯达尔头巾，或者戴没有帽檐的白色圆帽。

哈西姆一家人居住在河州城的东关。站在院子里，可以望见东乡连绵起伏的高山。在南方国军队到来之前，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逃出去，便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侥幸地生存下来。

哈西姆看到继续逃亡已是无路可走，便把埋在地下的金银拿出来，在河州城里买下一个商铺，做起经销丝绸的生意。曾经作为王宫的专业窝脱（撒尔塔语，御用商人），如今从事这样的小买卖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哈西姆很快变成河州比较富裕的商人。

禁止彩目人使用胡姓的圣旨传到河州。哈西姆听说以后非常愤怒和恐惧。他把家族中的男人召集到一起，秘密地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商量改换姓氏的问题。

拒不执行国王的命令无疑是以卵击石。大家对改名换姓除了气愤没有很大的异议。关键是选什么样的姓氏比较合适呢？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满房子的人抓耳搔首，莫衷一是。

哈西姆的长子朵思（撒尔塔语，友谊、朋友）想了一会提议道：“我看，南方国人都是取父亲名字的首字为姓。比如，东街上贩卖药材的李天德，他的儿子分别叫做李有才、李英才和李玉才。阿达名字的首字是哈。我们大家干脆跟着阿达姓哈吧？”

二儿子纳让（撒尔塔语，太阳）摇了摇头，发表意见道：“阿哥的建议不妥。你看，南方国人中并没有哈这个姓氏。如果官府看到我们姓哈，肯定会怀疑我们的身份。我们的老祖宗阿里大人不是在中都牛街住过吗？我们路过巩昌府陇西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很多姓牛的人。我们日常又喜欢食用牛羊肉。为了让子孙后代记住家族历史，我觉得姓牛比较好。”

哈西姆觉得纳让说得非常有道理，拍案决定道：“我看我们大家就姓牛吧。使用一个大众化的姓氏比较安全一些。以后，我的名字就叫做牛哈西姆。朵思就叫做牛朵思。纳让就是牛纳让。多罗自然就是牛多罗了。从今以后，我们对外使用南方国人的姓名，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以后国王规定名字也要改的话，我们就在孩子出生以后请阿訇选个圣人的名字给孩子安上。这个名字可以在家里和亲戚中间使用，让后代记住自己的根源。”

三儿子多罗（撒尔塔语，脑袋）沉思了一会说道：“阿达，如果撒尔塔人都改说南方国人的话，改成南方国人的姓氏，而且还改穿南方国人的服装，会不会让后代忘记历史了？我看，撒尔塔人也许过不了三代就不存在了！”

哈西姆听罢多罗的话，痛苦地低下头沉吟起来。半晌，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语气坚决地说道：“衣服、语言和名字都是外在的东西，自古以来就变化多端，不存在亘古不变的情况。最关键的是我们要保持撒尔塔人坚忍不拔的性格和公正刚硬的血性，守好内心的信仰，永远追求真实、善良和美好的东西。”

朵思、纳让、多罗等人使劲地点头表示赞同。

历经百年的历史变迁，生活在拉脊山下河湟谷地的撒鲁尔人与撒尔塔人一样迎来了一次重大的转折。

1370年，积石州撒鲁尔头人尕勒莽的后裔神宝面对南方国摧枯拉朽的强劲势头，遗传在他大脑中灵活变通的细胞被战争的狼烟瞬间激活了。他像祖先当年识时务地归附草原国西征军队一样，明智地宣布脱离北方国，率领全体族人投向新建立的南方国。睿智的做法使撒鲁尔人避免了惨遭杀戮的危险。

神宝认真遵守国王关于改姓的法令，欣然接受王室赐予的韩姓，将自己的名字从神宝改成韩宝。

3年之后，国王正式在积石州确立当地头人实行自治的土司制度。撒鲁尔人的聚居地积石归属河州卫的积石千户所。国王授命韩宝担任积石州千户所的世袭百户，职衔是昭信校尉管军百户。韩宝是撒鲁尔人历史上第一任土司。此后，这个官职一直由神宝的后代世袭，直到后来东北国代替南方国以后实行改土归流为止。

哈桑的直系后裔中有个名叫胡赛因的小伙子。他积极维护韩宝的权威，追随韩宝热心于众人事业。他请求韩宝给自己选一个姓氏。

韩宝鉴于胡赛因及其家族忠心耿耿，欣然把自己的韩姓奖励给他，为他取名叫做韩胡赛因。

国王的诏令通过一个个驿站传到西部边疆的积石州。这里毕竟山高路远，交通不便，缺乏对外交流。官府无暇治理城镇，对广大农村管理更是鞭长莫及。

撒鲁尔人的社会形态和生活方式与初来乍到时候的情形变化不大。他们拥有了南方国人的姓氏，不过仍然说着自己的语言，穿着自己的服装。由于和邻近的吐蕃人、回回人来往比较多，他们不知不觉地借用了一些吐蕃语词汇。相同的生活环境和地理环境，也促使他们采纳了吐蕃人的一些风俗习惯和生产生活方式。

随着全国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彩目人的分布和经济情况也出现了新的发展和变化。

参加屯垦戍边的彩目士兵长期固定在全国各地。他们开荒种地，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稳定的居住区域。长期在各地经商贸易的彩目人集中到同族的聚集地定居，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他们与周围的南方国人、草原人、吐蕃人等共同劳动和生活，建立了以农业为主的社会生产，同时兼营手工业和牧业，其中最擅长的还是他们的老本行经商贸易。

商业贸易的南来北往，士兵差役的屯田镇戍，官吏学者的四处宦游，使彩目人的分布愈来愈分散，越来越广泛。他们大分散，又有小聚集，在农村往往自成村落，在城镇往往聚居在关厢或者若干街巷，形成别具一格的文化生活圈。

像哈西姆一家人西逃河州一样，大量归附南方国的彩目人陆续向三秦省和陇原省迁徙，致使这里的彩目人人口急剧增加。三秦和陇原很快成为彩目人高度集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