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三卷 颠簸 第九章 长眠中都

鲜花的珍贵，百灵最知晓；

千里马的珍责，圣人阿里最知晓。

——塔吉克族谚语

伟人之所能够成为一个时代的伟人，既不是他拥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他得到了神灵的保佑，而是他比普通人站得高、看得远，决策果断，行动迅速。

草原国国王建立崭新强大的北方国，当然也要建设一个崭新的都城和王宫，彰显国家的无上荣光和灿烂辉煌。他下诏正式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中都，任命中书省官员刘秉忠担任营建都城的总负责人，郭守敬负责规划和修治水利系统，伊黑迭儿负责设计新的宫殿。

阿里的二儿子阿玛尔（撒尔塔语，建设）在伊黑迭儿的手下做事，全程参与了新都的规划和建设。

举行王宫奠基仪式的这一天，燕京城里张灯结彩，礼乐齐奏，人声鼎沸，像过年一样热闹喜庆和隆重。

忽然，阿里家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跑到工地上。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到阿玛尔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快，老爷快不行了。”

阿玛尔不觉心中一沉，赶紧撂下手中的事情，拔腿就往家里赶。

阿玛尔回到家中看到，阿里躺在床上，脸色蜡化，气息奄奄。索伦和儿孙守护在他的身旁，泪流满面。家里的气氛十分悲伤，也十分紧张。

阿里的嘴唇轻轻地动了两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每个人都会走这条路的。你们不必难过。将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到撒马尔罕。”

他用颤抖的手从枕头下面拿出那块格拉夫尚河畔的鹅卵石，郑重地交到长子努海的手中。

大约过了一刻时间，花剌子模帝国的遗民、草原国的差役、北方国的臣民阿里在家中溘然长逝。

索伦抚摸阿里渐渐冰凉的双手，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儿孙们低声抽泣着。伤心的泪水洒落在他那干瘦的手臂上。

撒尔塔人认为人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到另一个世界生存。因此，他们因为亲人的离去会感到难过，但是不会表现得非常痛苦甚至呼天号地。

阿里16岁离开故乡，在外面奔波流浪，再也没有回到撒马尔罕。返乡是他几十年来的最大心愿。不过，这个心愿在他的有生之年却一直没有实现。如今，他的肉体和浓浓的思乡之情被深深地埋进了黄土地中，永远地留在了太阳升起的东方。他的子孙后代守候着他和这片拥抱他的土地，繁衍续存，生生不息。

与此同时，巴德尔因年事过高、身体衰竭在中都的豪宅里也咽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息，撒手人寰，前往西天的佛界。

努海带领弟弟以及父亲的生前好友埋葬了阿里。他在中都新城置办了一个大宅院，把年迈的母亲索伦和家族成员从牛街搬到了新家。

此时，努海已经50多岁了。他作为北方国的功臣，衣食无忧，儿孙满堂，自得其乐。

阿玛尔年富力强，事业正兴。他整天埋头于新城的建设。忙里偷闲回家的时候，他把都城建设的进展情况讲给索伦和努海、阿尔斯兰等人听，让全家人一起共享国家的荣耀。

一天傍晚，阿玛尔兴冲冲地回到家中，眉飞色舞地告诉努海道：“阿哥，新的都城基本上建设成型了。王城大体上是长方形的，面积大约75000亩，相当于大唐长安城面积的五分之三，接近东方国东京城的面积。城墙全长60里又240步。东南西北四面辟有11个城门，东、南、西三面各有3个门，北面有两个门。风水先生说了，这是三头六臂两足。”

努海抚须沉思了一会，又关切地问道：“城墙是怎么设计的？我最关心的是都城的安全问题。”

阿玛尔笑着说道：“阿哥，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城防是这样设计的：城墙、城门和护城河组成了3道防线。城墙用夯土筑成，高3丈，基宽7丈，顶宽3丈。修筑城墙的时候，民工先在墙里架设永定木，再加上横向的纴木，然后填上湿土夯筑。由于中都夏季多雨，土墙容易被大雨冲刷浸泡。刘大人本来准备用砖石修砌外墙，但是因为目前的财力紧张只好作罢。刘大人抽调一支军队到湖泊洼地收割芦苇，编织成大块的苇席，再把苇席覆盖在城墙上。”

阿尔斯兰皱着眉头问道：“二哥，照你这么说都城岂不是一座用苇席包裹的柴草城了？”

努海也担心地批评道：“对啊。我看这是给都城穿上了一层苇席蓑衣。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哪一天逆贼纵火焚烧苇席，岂不是弄巧成拙、火烧都城了吗？”

阿玛尔低头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你们说得也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明天到工地上向刘大人反映一下。”

阿尔斯兰问道：“二哥，你快说说都城的布局是什么样的？”

阿马尔用指头沾上茶水，一边在桌面上比划，一边说道：

“都城规划最有特色的地方是以水面为中心确定城市的格局。这可能与北方国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传统习惯有关。中心台是城市东西南北的中心，占地大约一亩，旁边建有中心阁，正好位于都城的中轴线上。刘大人要求以中心阁为基准向四面拓勘城址。

“中心阁以南是王城。皇城以太液池为中心，四周布置了3座宫殿——大内、隆福宫和兴圣宫。大内正门是崇天门，北面是厚载门，东面是东华门，西面是西华门。崇天门前有一条金水河。河上建有一座周桥。

“大内正殿是大明殿。这里是国王理政和居住的地方，后面还有廊庑连接后殿。后面是王后的居所延春阁。

“王城四周修建了高大的红墙。正门叫做棂星门，左右各有一个千步廊。东面的红墙外是漕运河道。王城外面，南面和东南是官署区。北面积水潭一带是闹市。东面是太庙。西面是太社稷。

“中心阁的西面是报时机构鼓楼和钟楼。东方历来用里门、市楼、谯楼或城楼击鼓报时。北方国也在市中心设置高大的钟楼和鼓楼。这是城市建设上的一个创举。

“钟楼上面建有一座阁楼。阁楼里悬挂一口夜晚报时的大钟。大钟敲响的时候声音洪亮，全城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第三次钟响以后，任何人不得在街上行走。除非遇到紧急事务，比如孕妇分娩或有人生急病必须外出请医生例外。如果遇到这种紧急情况，外出的人必须提着灯笼表明自己的身份。巡逻兵定时在街头巡逻，查看有没有人在宵禁时间违反禁令。

“钟楼和鼓楼的西边是积水潭。这里是漕运的终点，也是全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设计有米市、面市、缎子市、皮帽市、金银珠宝市、铁器市、鹅鸭市等，还有望湖亭、万春园等园亭。”

努海听得十分认真，不禁问道：“百闻不如一见啊。等到哪一天你有空闲时间的话，能不能带着我们实地亲眼看一看啊？”

阿玛尔笑着说道：“阿哥，你是北方国的功臣，有什么不行的？”

阿尔斯兰高兴地叫道：“二哥，我也要去。”

过了两天，阿玛尔经过请示刘大人批准后带上大哥和小弟来到基本上完工的新城。

努海站在巍峨恢宏的城门下，发现新城果然金碧辉煌、气势不凡。街道宽敞整齐，经纬分明，直达四面的墙根。相对的城门之间都有大道直接相通。

他们健步登上高大的城门，面朝南方极目远望，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新城按照四方形布置，如同一块巨大的棋盘。中轴线上的大街9丈宽。其它主要街道8丈宽。小街的宽度恰好是大街宽度的一半。胡同的宽度大致又是小街宽度的一半。

阿玛尔走到努海的身旁，热情地向他介绍道：

“阿哥，你看，因为是在新址上修建的，所以新都的规划没有受到旧格局的约束。居民区与女直国新旧坊混合的形式不同，全部是对外开放的街巷。

“刘大人将街道分成50坊。各坊以街道为界线，虽然建有各自的坊门，但是并没有阻拦的坊墙。坊门只不过是每个区域的标志罢了。

“胡同是相邻两个城门之间的区域。一共有22条东西向的胡同。

“虽然都城的南面、北面都有城门，但是从丽正门向北穿过王城正中的崇天门和大明门、大明殿、延春门、延春阁、清宁宫、厚载门直抵中心阁的中轴线上又专门修筑了一条宽阔的御道。

“各个城门的命名都采用了东方人的《周易》卦象。南垣正中是丽正门，东是文明门，西是顺承门，东垣正中是崇仁门，南是齐化门，北是光熙门，西垣正中是和义门，南是平则门，北是肃清门。北垣东是安贞门。”

阿尔斯兰逗趣地插话道：“以前都说东方人的讲究多，如今草原人也学会这一套了。”

努海满面微笑地望着宏大的都城，沉浸在无限的喜悦和自豪中。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国真是适逢盛世、灿烂辉煌啊！”

阿玛尔赞同地点点头，继续介绍道：“修筑城墙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个难题。城墙的走向一律采取直线。但是，南面的走向刚好经过庆寿寺西边海云和可庵大师的坟塔。刘大人不敢擅自做主，便向国王奏章请示。国王下令把城墙向外绕出去一段，把大师的坟塔圈进城里。因此，顺承门与丽正门之间的城墙有一段是向外凸出的弧形。总体而言，都城轮廓方整，街道笔直规则，格局壮观。”

阿尔斯兰问道：“都城的商业是如何规划的？”

阿玛尔笑着说道：

“小弟这是在为自己的生意着想啊。放心吧，各行各业都有安排。各大商市分散在王城四周和城门居民聚居的地带。

“东城区是衙署和贵族住宅的集中地，计划设置的商市比较多，有东市、角市、文籍市、纸札市、靴市等。

“北城区因为郭守敬大人开通了通惠河，使海子（即积水潭）成为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所以准备沿着海子一带建成繁荣的商业区。歌台酒馆和生活必需品的商市主要汇集于此，如米市、面市、帽市、缎子市、皮帽市、金银珠宝市、铁器市、鹅鸭市等一应俱全。稍北的钟楼大街附近还准备建设全城最大的一处穷汉市。”

努海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穷汉市？”

阿尔斯兰笑着说道：“大哥是官宦富人，自然不知道什么穷汉。穷汉市就是老百姓出卖劳力的市场。”

努海恍然大悟，噢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阿玛尔继续说道：

“西城区规划有骆驼市、羊市、牛市、马市、驴骡市。全城的牲畜买卖主要集中在这里。居民也主要是从事这些行业的老百姓。

“南城区是女直国中都的旧城区，继续保留南城市、蒸饼市、穷汉市、车市、果市、菜市和草市等。

“商市与居民区的分布，既有城市规划制约的因素，也有城市生活和对外交通促成的自发因素。”

努海又关心地问道：“中都的水资源一直非常短缺。建设这么庞大的城市可是需要大量的水。人们的吃水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阿玛尔信心满满地介绍说：

“居民的饮用水主要依靠井水。王宫的用水是西郊引出的山泉，经过水渠导入王城中的太液池。因为泉水是从城西引过来的，按照东方人的方位西方属金，所以称做金水河。

“郭大人把城西城北的泉水汇入高梁河，再经过海子注入漕渠，使江南的粮食和物资通过水运直达城中，可以节省人力搬运。郭大人因此还受到国王的嘉奖呢。”

确如阿马尔介绍的那样，北方国统治的疆域十分广阔，都城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人烟茂盛，商业繁荣，行市多达30余种。除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是当地出产的，市场上出售的大多数商品都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当时，海运大开，河运通畅，西北豪商，东南大贾，飞帆一苇，径抵辇下。仅生丝一项，每天用马车和驮马载运到都城的不下1000辆次。供应达官显贵享用的氀毷（lǘmào）、貂豽(nà)等珍贵皮毛，珠瑁香犀等奇珍异宝，锦纨罗氎(dié)等贵重高级的纺织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凡是当今世界上最稀奇珍贵的东西都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得到。在这里做生意的不但有国内的豪商巨贾，还有来自西域、印度和欧洲的商人。

1275年，国王发布诏书，命令旧城的居民迁入新都：“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资高及居职者为先，仍定制以地八亩为一份，其地过八亩或力不能作室者，皆不得冒据，听民作室。”

努海和阿玛尔身为北方国官宦，自然要带头服从国王的命令，很快搬入新都。

阿尔斯兰为了照看牛街的生意，选择继续留在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