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洞开,羊肠小道灯火通明。寺僧打着火把,先前离去的百家话事人突兀地又重回了佛寺。
又或者从未离开。人人都知道,斩草需除根。
“江宗主夜闯我禅宗禁地,也不知是何意啊?”方丈从人群中走出来,慈悲浅笑,“阿弥陀佛,这可不像苍梧一贯光明磊落的做风。”
他脸上挂着慈悲笑,心却似蛇蝎,怨毒地想着,“景平那牛鼻子老道的教养也不过如此了,不就是走了点狗屎运吗?天道凭什么偏生选了他道宗,看也不看他佛教?”
好好一朵天生金莲,行走的活招牌,能给他禅宗添上多少兴旺香火?
方丈心术不正,心境不能通达,修为停滞不前,江湖上只是个吊车尾的存在。但他会做人,凭着伪善结交天下修士,修士们也乐意与佛门为善,再加上想巴结他那个云巅八杰的亲弟,于是禅宗壮大反倒渐渐有了一家之下百家之上的苗头。
但,他讨厌他这个弟弟,并且有一定要铲除陈黎生的理由。
至于江鹤唳,反正他知道自己没有飞升的资质,江鹤唳既然不能握在他禅宗手里,那便毁了又何妨?
天下人能不能成仙关他屁事,他陈爱民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君上最好能给我们一个交代”,陈爱民合掌做礼,说出口的话却如此咄咄逼人,“您是决定叛变人族了吗?”
江鹤唳轻笑,摸了摸怀里小孩的脑袋权做安抚,而后抬眸冷冷道,“你倒是好好说道说道,本座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叛变?”
陈秋旭在江鹤唳怀中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但他最终发现自己无可奈何,他什么忙都帮不了,反而不断在给人添麻烦。
“江雁行.......把我交出去.......”,他最终只能这样说,这是他最后唯一能做且本就该做的事了。
早就劝你放弃,我的宿命早已注定。
仙人不该走下神坛,他就该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高台之上,享受着人们虔诚的信仰和供奉。
放手吧...你救不了已经被审判死亡的人的命。
但白衣的仙人显然不愿安坐神龛,他是那样毅然决然地走进凡尘,从一滩难堪泥泞里将脏兮兮的他抱起。
桃花眸中有真情流露,恍惚间,陈秋旭觉得自己从那目光里看到了坚定,是不惜身败名裂也要护他周全的坚定。
一眼万年。不懂情爱的小孩子心里只是很天真很单纯地想,很单纯地想。
这个人以后就是他师尊了,虽然是这不讲道理的家伙硬逼着他拜的,但小娘教他做人要诚信,拜都拜了那他就不反悔了吧。
江雁行,你会不会一直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会不会总是这样护着我?
江雁行,这辈子太不凑巧我们没有缘分,下一世,如果还有下一世你再来寻我吧。
“住口”,江鹤唳却不松手,只抱得更紧了,他咬牙在徒弟耳边低低道,“是不是还想挨罚?”
人不能活在悲观与自我否定里,禅宗这笔债今日他就替友人替徒弟讨回来。
“好好听着便可”,江鹤唳希望接下来的话能解开孩子的心结,此后便能一直心境澄明。
陈秋旭不语,他把整张脸都埋在江鹤唳胸口,几乎要把自己活活闷死,但他仍然保持这姿势,甚至更加用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深陷绝望的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勇气。
是决定要顶着恶意的深渊,顶着所有质疑和猜忌艰难长大的勇气。
江鹤唳叹了一声,用了很大的力道才把徒弟的脑袋扒拉出来,一只手兜着徒弟盈盈一握的小巧臀尖往上托了托,让徒弟的下颌刚刚能够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足够舒服,也足够令人安心的抱姿。
陈秋旭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双手环过江鹤唳光洁白皙的脖子,趴在他肩上,耳朵里全是江鹤唳颈动脉有力的跳动声。
江鹤唳淡淡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朱唇微启,那个陈黎生在酒醉之后曾向他玩笑似的倾诉过的故事被他娓娓道来。
一胎双生,天降异象,草庐后是参天巨木菩提树的虚影。
所以邻里都说,陈家生了一对并蒂莲。在世人都礼佛的西边,这可是极大的祥瑞。
陈家老二笑得合不拢嘴,村长更是豪气地一挥手,决定宰牛杀羊,今晚全村吃公家的!
在那个二两猪肉就要半钿白银的饥荒年代,可把村民们馋坏了,一个个都眉飞色舞喜气洋洋。
但陈家媳妇却愁眉苦脸,小声在丈夫耳边道,“这...这是否对佛祖不敬?要不还是从简吧,摆点素斋就行。”
“哎呀!他二嫂子!你就是太多虑了!佛祖他老人家没那么计较,隆重点啊,才显尊重!”
“是啊!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佛,安安分分待在闺房相夫教子就是最大的功德,少出来抛头露面!”
陈氏便闭口不再言语,但她心里却总觉得,这两个孩子是孽胎,是灾祸,要不怀孕的时候怎么会如此遭罪呢?
接生的稳婆也说了,两个孩子都是脚先出来,这可邪门得很呐!只怕是来讨债的怨鬼,成心要了她这个母亲的命呢!
陈氏对两个孩子不上心,邻里却热情得很,她便觉得那些肉体凡胎的家伙都被两个孽障迷惑了,从此愈发性情古怪起来,不单对自己孩子不爱搭理,连邻家长嫂过来拉家常也都是敷衍了事。
陈氏的孤僻让陈家老二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脸上无光,他也就越来越嫌弃自己这个不知好赖的媳妇。
就在又一次烟花陌巷里的翻云覆雨之后,陈家老二终于决定一掷千金把那个总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头牌柳胭脂赎回去做二房。
柳胭脂温婉懂事,比那个死气沉沉的黄脸婆可讨喜多了!
柳胭脂过门的那天,陈氏像个泼妇似地大闹了一场,把陈老二的脸都给丢尽了,前来捧场的邻里亲戚尴尬不已纷纷告辞,好好的喜事遍地狼藉。
柳胭脂轻轻啜泣,娇弱地虚虚施了一礼,然后温温柔柔道,“姐姐如是不喜,妹妹便不进这个门,妹妹搬出去住,只是说到底胭脂已经拜过堂是陈家的人了,姐姐这般做派便是妹妹这里不打紧,夫君也难免叫人戳脊梁骨.......”
陈氏冷眼相待,语气更是冰冻三尺,“娼妇进门,就已是陈家最大的丑事!”
陈氏一番言语,不但没能将柳胭脂赶出门,反而越发令陈老二生厌。
洞房花烛夜,柳胭脂一边娇喘,一边叹息。
陈老二心中愧疚,百日里这柳胭脂话里话外可都是对他的维护,而那黄脸老太婆平日里没有好脸色就算了,在外也半点不顾及他的脸面。
“怎么了,是不是想起婚宴上的事了?那就是个疯婆子,为夫明日就让她搬去偏房住!”
“哎,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这出身......是我对不起你们老陈家。”
一番话说得陈老二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什么话,赎了你,你就是清白人,左右那老太婆对她儿子不上心,不如明儿你就领了去,你知书达理,孩子日后一定出息,给我们老陈家长脸。”
一年又一年,东院的梅枝一年比一年消瘦,陈氏在孤寂中一年比一年憔悴,最开始还能上桌吃顿饭,在她掀翻饭桌之后,每顿饭都是下人用碗装了从墙上的小洞里递过去。
陈老二对外面说,陈氏疯了,他要续弦,把柳胭脂抬为正妻。
这一次,再没人来扰乱婚礼,锣鼓喧天比陈氏入门的时候还要风光。
陈爱民和陈黎生携手从宴席上跑开玩闹,不知不觉走到了东院,墙角一只枯萎梅枝颓败地贴着裂了缝的墙面,墙里是一个妇人幽怨的咒骂声。
“陈二狗!你混蛋!老娘还没死你就要续弦!你是在咒老娘早日归西吗?”
陈爱民疑惑道,“这东院不是荒废了吗?怎么还有人?这里面住的谁啊?”
陈黎生轻叹,小脸上全然是惆怅不忍,“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陈爱民拉着陈黎生走了,陈氏还在院墙里破口大骂,“孽障!灾星!全都是讨债鬼!”
“她在咒谁啊?”
“别管了,走吧,哥哥。”
陈氏在郁郁寡欢中上吊死了,隔了好几天才被送饭的下人闻见尸臭。
“老子说这疯子怎么喊不应,叫她把碗递出来也不理,呸,晦气!
“早不死,晚不死,偏生新夫人刚过门的时候死了!这就可见她们都是一些孬种!”
下人对陈家两任夫人都很是唾弃,可他自己分明比她们还要低贱许多。
这下人刚要转身就被地上摆放的一节干枯了的白梅枝绊倒了,积怨已久的不满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骂骂咧咧到,“谁踏马给这疯子吊丧?!这疯女人踏马的就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不远处陈黎生又是一声低叹,但他很快又露出笑容。
他笑世上人荒唐,黄粱梦一场,人间种种皆是虚妄。
是执妄,是尘网一张。
“林清雪,带着你最喜爱的白梅走好。”
陈氏,原名林清雪,自小指腹给了陈太守的二儿子。
陈老二没考上功名,带着发妻回了乡下老家,陈老大官位虽然没有老爹高,但自己富余的同时保证他弟弟衣食无忧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清雪本是州郡林骏砏的女儿,下嫁给了个庶民,也从未有抱怨。
可惜,此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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